画舫里,江边的风吹的我袖袍卷起,里头香炉点着檀香,我嗅出了几丝甘松,月麟片。
“瞧什么呢。”她方起铺,着一小件肚兜,套了薄长衫在我身旁坐下。
手里的扇子扇的我颈间微凉。
“这可怎么是好,眼里不知进沙还是脏物了。”我揉着。
“哟,”她放下扇子捧起我的脸,“让我看看。”
一边吹着一边用手指摩挲眼角,我盯着她的红唇开合,上面抹了一层膏釉,对上那狐狸尾眼,明艳极了。
“好了,你瞧什么呢。”她侧过脸,头发还未打理,只随意的挽起了一撮,耳上的小玉环亮堂。
“哎?”我摸着自己的耳垂,想起早上阿婴还同我讲我那雀毛金翎环少了一只。
“我的怎么没有呢。”
追衣打趣我,“你一小男儿,要什么玉环呢。”
我一愣,憨实的笑了笑,莫非之前丢在那寺里了,回去得好好找找。
“姑娘何时来的桾城?”
“六岁,随家母来的,后家母死了便自个出来讨生口了。”
画舫里也左右是一些读过两岁书就进去说乐子的“红颜”,她亦是有口骨气不去花舫来了画舫,我敬她才华横溢不输男子,也叹她只这一生便也栽在这里了,话虽如此,何人又知她不是真心满足。
江面上波澜泛泛,正如同我看着追衣的心,她笑望着江河,手中的扇子轻轻扑腾,衣领至袖口绣着素红丝雀。
对面的船口不停传来嬉笑声。
“那边是什么人?”我问。
她淡淡看了一眼道:“翰林书院的何书监,每逢月尾来待个三天。”
“三天!?”我悍然的,心想这可是书监。
“这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
“他就不怕熟人和百姓见了,一笔送到上面去?”
皇兄的朝廷下,就是六品芝麻官也有被书伐的奏官。
“有谁敢说呢?银子都不必塞,他们上面有人儿,赶着三天三夜不走又何妨。”
“如此…那些苦读的学生们可是栽了。”我喃喃的。
才人便是桾国的柱石,栋梁,无论文武,至父皇那时便已消落几十年了。若没有这样,皇兄便没了可掌控,信任的近臣,来日中丞和太尉两人合心手握重权,权高盖天可如何。
“都是平常事儿罢了。”她微微掩面打了个哈欠,走向外头。
“我便回去了,江兄若是约我喝酒了,你自替我定个日子吧,老规矩,月初三两日都可。”
她点头,“我送送公子。”
就走到了岸边,她难得下来走走,我从胸口掏出一把钗子,是我在带出宫来的。
“这玩意你拿去,不好整日整日白吃你的,白招待我的。”
她扇子轻拍我的手面儿,“这是做什么,我从不客套的,你也交了她们客套的份钱,我—”
未落,我便赶忙把钗子扶进她松软的发饰上,送来一股胭脂香味。
“这胭脂,倒是头一回觉得不俗的东西。”我嗅嗅她的头发,回过身。
竟让她娇羞的行了个礼,摸着那钗子嫣然笑着。
“就是那阿映不来,你便来也罢。”
我转身,又寻思什么,犹豫着探求她。
“我能托你替我打听点事儿么?”
她挑眉,我俯身与她咬耳朵。
岸边的风吹的我两肩上衣袖直冲,似要把我冲走了,我哆嗦着手正要往前头去。
“哎呦,这画舫的姑娘占我们米店的活做什么。”
我闻声回头,见追衣拍拍帕子站起来。
“我瞧这老伯年迈,扶了两把,这就要回去呢爷。”她和身旁的婢女转身却被拦下。
那一行人从米店出来,摆出阔态,可见不是普通人。
“走这么急做什么,巧了我正好要去呢,你伺候我呀。”
他伸出手拨动她的头发,站在最前头那个人,我时常在这片见到,为人嚣张跋扈,还有几层官府交情。
我欲走过去,追衣见我忙摇头,示意身旁的婢女对我甩了甩帕子做出口型。
“小事,只管往前去罢。”
我定定的站在那里,见最后似和声和气起来,便急匆匆回去了,再晚又要挨骂。
我如今也学聪明了,骑着皇兄御赐给我的小白马进出,回宫时门卫只要看见一个骑着白马的威风身姿便知是桾烟公主,果不其然一路上也听到不少关于我的传闻。
“听说桾烟公主总喜欢买一些面具,她是不是容貌奇丑?”
…
“哎呀宣德皇后是何等风姿,再不济也是个标志美人儿,我听宫里放出来的宫女说,桾烟公主腰寸三金,盈盈一握,会习剑通诗画,是个多情的小才女。”
…
“多情?那北境大君都易主了,恐现下悲伤不已,索性咱桾国也就这么一个公主,养在宫里头老乐也用不着咱操心。”
“前些日子不是说太上皇生前留了一个小公主嘛…”
…
我若有所思的跨马加鞭,冲着那宫门时马蹄狠狠一震。
“驾!”
我抽出月柳鞭往左右宫门上鞭挞了两下。
吉那归,就当是我为你服的最后一丧,桾烟敬佩你,在我心中你是和皇兄一样顶天立地的人。来世,做一个快乐的平常人,娶一个真心爱慕你你也爱慕的女子,在草原上实现你的宏图大志。
我毕竟不是北境人,我也坚定不移的深爱自己的国土,纵容对那些阴暗不正的诡诈心存不满,也无可奈何。
我想着他喊我小公主,抱我坐在马上看月亮,摸着我的头哄我入睡。我第一次在异土得到了父皇那样的爱,这桩婚事非我所爱,却让我快乐,没有痛苦。
“公主殿下?”我奔驰在内宫大道上,丝毫未发觉身侧的人。
“啊!”身子一恍便险些坠了下去。
“殿下小心!”那人移开腿直冲到马的跟前,一掌扼住它的要害。
呜咽的低吼一声方阵住,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来这马许久未骑,已失了驯性,从前都是最乖巧的。
定身看向那不凡的体态身姿,下颚有黑须,一身官服未褪。
“太傅?”
他跪下行礼,身后跟着一男子约莫与我一样的年纪,着一青色小炮低着头,微微起眼看向我。
“内宫路滑,殿下骑马要多加小心。”
我笑着让他起身,“太傅这是从何而来?”
他微微含躬“老臣受召,同陛下于小殿用了午膳,允臣来探望淑太妃。”
淑娘娘,我方想来她自父皇走后一直含病卧床,还未去看她,皇兄叫我少去叨扰。
“淑娘娘身子可好?”
“劳小殿下关心,老臣见其能安然用食,做些绣活自得其乐,陛下供应太妃们一向周到。”
公孙瓒,是淑娘娘的父亲,父皇在世时便是宰相,如今退位太傅辅佐皇兄,是皇兄较为信任的三朝元老了,毕竟比起太尉和中丞,他的心才是向着皇权的。
只可惜一代名臣,身下再无出入,他的两个儿子都不堪大任,父皇从前多加关怀的其长子公孙衍断了一条腿便一蹶不振,二子公孙弘平庸贪欲。
然身后这位…
他面容英气,略有飒爽之姿,背手微微看着我,竟就这么干瞪着。
“还不见过桾烟殿下?”公孙瓒对其道。
他便俯身又行礼,“见过公主。”语气如蛟龙之声,娓娓有调。
许是公孙瓒当我知道,便没有对我多说什么。
“这位是?”
那人微微诧异,似没想到我竟会不晓得他。
“哈,老臣老来得一幼子,较殿下略小一岁,几个月前上的祖籍,其母非正室。”
我眼里不可置信的,但还是藏了下去,怪不得虽有身份却一直颔首,想来也是个如我般在桾城里被人绕着闲话说的。
“是吗,叫什么呢。”我随口问着。
他盯着我,开口迟缓。
“还不快回殿下。”
“公孙渊,字渊离,回…殿下了。”
太傅摇头,“小儿未曾进过宫,他长姐挂念想见见,老臣这才带进来,不成礼教之才还请殿下担待。”
我不禁笑起来,打趣着,“倒是一个风华男儿,瞧着可不傻,许将来能给太傅出一个将才呢。”
他不想我这么夸他,似从来没人这么夸他似的,神情仔细琢磨着那话里是讽是客套。
“便走了,太傅年迈了,行路慢些。”
“是,殿下。”
我坐身再牵起马鞭,在二人目视下离去,侧过头微微看了那一眼男子。
他盯着我的方向,似是没想到公主喜欢骑马。
——
“哟,小殿下来啦,这是又偷溜出宫去了吧。”
我换了衣服走到皇兄批奏折的殿外,小内官对我行礼。我正要点头,见四祥出来批了那小内官几句。
“响亮什么呢你,哟,殿下。”
我见他眉头紧缩,“里面是在吵架吗,难得听见皇兄如此凶的说话。”
他叹气,“这不是有太尉的两位门生,小三品官被人上了奏说行事不端欺压同僚,陛下又不好直了说太尉,借骂那两子来提醒太尉,火气上来了。”
他又笑了笑,“其实陛下自上位以来,对国事之操劳可是于太子时不同,时常变得生气,平日在殿下面前,哪会如此啊,这不奴才就被轰出来了,也就小殿下了。”
…
屋子里没有熏香,几个人影晃动着。
“退下罢。”
“是。”
前门一开,几个官服就先后走了出去,我慢慢走到皇兄的桌侧。见太尉还站在那。
“殿下。”他行礼,皇兄才回过来。
“你来了。”他拍拍我的手背。
“你答应我要去练骑马呢,我好久没骑,今儿个那小白鞠还不听我的话了。”
他对我露出紧皱眉后的笑容。
“乖,皇兄等会带你去。”说着便继续看向奏折,太尉也未说话,他显然是一直沉默着眯起了眼。
“想起,从前太尉送的我那匹马倒是不错,只气性野,不适合女儿家骑,现成了皇兄的爱马。”
他颔首,“小公主风姿绰约,什么马不能驾驭,二位都是得先皇驾驭的骑术。”
皇兄吞了口茶,缓缓的回了句,“是太尉有心,朕也好久没骑了,待近日太尉与朕一同处理完这些烦心事,”他意味深长的,“便再举行个射柳会。”
太尉跪下来,“臣自当尽心尽责。”
“无事便退下吧。”
太尉起身看了我一眼,对我含笑着,得我打了个弯子,这气氛才缓和下来。
待他走后,皇兄牵过我的手,四祥笑着端茶进来。
“走吧,带你去找匹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