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宫门已关,几个守门将士瞥了瞥四面,拎着酒坛子走向值班的侍卫。
我一路跑回宫门口,听得里面的欢笑声便越发疼痛。
“开门!”我不停拍着。
“谁啊,宫门已关,谁都不能再进了!”
“开门!!”
“嘿,”里面传来用剑鞘顶门的声势,“有急召出通文书,没有就滚!”
我咬唇,跑到一旁的墙外,很高,高的我也许做不到。
扑通—
那几位侍卫拔出刀对向落在跟前的我。
“何人敢闯皇宫!”
我转身,阿娜达在外面敲门,“可敦!”
“殿下!”他们忙跪下。
“敢将我置于门外?给我的奴婢开门。”
我跑进去,外面的阿娜达被请了进来,她追着我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该同她说,她再也回不了北境了。
…
我跑在宫内的檀香大道上,撞到了拎着灯笼的奴婢,喊着有刺客。
侍卫们跳出来拦住我。
“是宁鸳公主!”
“走开!”我推开他们,一路跑向永桦宫。
“殿下!”
“他人呢?”我问。
“殿下莫进!还容奴才通报一声。”
我直闯了进去,听不得那些虚言虚语。
寻着有动静的内殿里,我撩开帘子。
侧躺在塌椅上的他微微睁开眼,看见我一身外装头发凌乱的跑了进来。
浑身散发着宫外的烟火气,与内殿里披了一件琼华云衫的他,香薰的火炉内不同。
“烟儿。”他坐起来。
“为什么?”我走过去。
“为什么啊!”我喊着。
“殿下!”殿内的奴才跪下来,他轻扫了一眼他们。
“什么为什么?”他从未见我这样与他说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战败的事?”我的眼泪落下来,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是为了那善良的吉那归吧,埋怨他为何没有告诉我。
他神情紧色,无措的朝我走来。
“他真的死了吗。”
“是。”他回。
我恍的往后退去,他抓住我的手。
“不可能…他明明说了会好好的,吉那归怎么会说死就死了,皮簌里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战场上,本就没有说不准的事。”他安抚我。
“你们为什么不肯派兵援助他?”
既然不是援兵,又为何要派兵去。
“你从哪听来的?吉那归从未请桾朝派兵,我自然也…”他先是皱眉,后轻轻拉住我。
“可我是他的…”我顿住
没有说下去,我看到皇兄的眼眸低了下去,他是在哀叹吗,我却感觉不到任何。
“吉那归…是个英雄,也会是个好的大君,可战场上本就没有对错,一切都是命定,小烟儿不用担心,他既已死,你也不用回去了,你会一直待在你喜欢的宫里,哥哥的身边,你依然是尊贵的宁鸳公主。”
我低沉的抽出手,感到他的指尖微凉。
“他是怎么死的。”
他轻叹了一声,“被亲兵出卖,撤退的时候在马上三箭射杀。”
我捂嘴,那样骄傲的人,一箭射不死他的心,从马上倒下来那一刻,他会想些什么,世事不公,他分明是一个好的君主。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我也是今早知道的,还未来得及同你说。”
“他们说三日前就已经死了,快马加鞭至此,你也不会今早才知道,分明是死了有几日。”
他无言以对,却还是干笑两声。
“机灵鬼,不过都已过去了,我会与北境交好,吉那归的尸身也运到关外的土地同治也大汉葬在一起了。”
我摇头,还是无法相信所听到的这些。
只是转过身,我知道他定有说辞出入,又想起那夜听到的事,心中介怀,就算是朝政上的事,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置吉那归于如此处境。
失落的走出内殿,他大步拉住我。
“小烟儿,怎么了,不要不理皇兄阿。”
我叹气,“此事太震惊,烟儿回去休息缓缓。”
便轻轻甩开他的手,在他眼中离去。
“可敦。”阿娜达走上我身边。
“阿娜达…”我看着她,有口无言。
……
“殿下,你去哪了。”阿婴见我六神无主的回来。
我径直走进里屋。
“方寸四祥公公传人来话,说殿下深夜晚归,又去圣前和陛下出了点争执?”
“阿婴,吉那归死了。”我看着她。
“这,您知道了?”
“你很早就知道了?”我反问。
“也没有,只是这会子听你说了,加上今日外面也传我只当谣言,没想到…竟是真的!”她转悠着,踱来踱去。
我看向蹲在外面石阶上的阿娜达,她的祖坟在那里。
“这可如何是好!”阿婴急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殿下年纪轻轻就要成了孀妻,连个子嗣都还未有,如今先帝又仙逝,若是先皇后还在世,定不曾想到殿下是这般苦命!”她说着就拿帕子哭掩了起来。
整个云烟阁上下弥漫着丧气。
很快,在那难熬的一夜后,就有宫人天未亮就来宫前挂白笼,一直燃到辰时。
“殿下,醒醒!”阿婴轻声唤我,外面还是黑漆漆的,我瞧着殿内晃着一些奴婢,她给我套了件素衣为夫服五日丧。
阿娜达立在外面,她已经换上北境的丧服。
我拉起她的手,昨夜她定是哭了许久,吉那归平日对她不薄。
“他是自尽的,”她凑近我耳边。
我震愕,皇兄为何要骗我呢。
“许是不想让您太难受。”她已经收到了从北境送进宫来的亲族家书。
大军在我们回到桾国的第二日就受了重创,有许多虽穿着北兵衣服却不像是十族面孔的兵出现,双面夹击一度使吉那归陷入绝经。
终在第三日撑不下去,他一个人跑到草原上,就是那片我和他一起看过月亮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一颗绝望之心,才会让一个从未屈服过的男儿自刎在那里。
他让亲兵去投降,他们都跟着他毫不犹豫的宁死不求全。
我走到内府为我置出来的偏殿,站在那里行丧,想着与他相处过的三个多月,想来,他一直是个不爱屈服的人。
“喂,你这个小家伙倒是跟那些浓妆艳抹的不一样。”他看着我,眼里褶褶生辉。
随他父亲进宫那日,我正在爬树,有一颗石头弹向了我的脚边。
“呀!”我一屁股掉下来。
“你敢戏弄我!你知道我是谁嘛!”
他笑了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呢,略略略。”我做了个鬼脸,拿起树枝从他身边跑过,丢到他身上。
第二回已是第二个年头,我坐在父皇身边,他接见治也大汗,桾朝和北境关系紧张,他一眼就看出正拿着书犯迷糊的我。
“你笑什么!”他从里面走出来,这回是我弹石头给他。
“笑你啊,你叫什么?”
“你猜咯!”我转身又要跑,这回他老跟着我。
终于我跑不动了,“你饶了我吧,再跑,我就没力气回去了。”
“你住哪里,我送你啊。”他走过来。
“住这宫里!”我趁他不注意就跑向小树林。
“哎!你到底叫什么啊。”
“你听好了!本公主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宋桾烟!”
“宋桾烟…”他一直站在那里傻笑。
我听闻他回去就求他父汗要娶我,可我是谁,一个只想玩的家伙,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听就哭了,阿婴还对我说北境的人生吃狼崽才会个个那么高大。
这事拖了几个月,父皇先是回绝,后朝廷有人提出可以和亲来换边关协书。
我在被窝里哭了好几夜,皇兄跑过来,他对我说有他在不用怕。
“可是皇兄,你能打败那个高大威猛的治也吗?”
他因我这一句玩笑话愣住了,半晌,只低沉的说了一句“不能。”
他那时正是太子,殊哥哥日日想着找他的茬,还告诉我是他在那个雨夜被召进了父皇宫里。
“烟儿还小,北境却大…”
“你只管告诉我,她该不该去,能不能去。”
他握着拳头,“不该,能。”
父皇从上而下审视着这个儿子,我便失望的审视我的哥哥。
…
“不准再待在这了。”一双手拉起我,我才发现自己没睡好困的坐地上了。
我打了个哈欠,湿润了眼眶,他微微诧异的看着我。
“你哭了?”
皇兄以为我是什么悲伤过度,也许也有一些,毕竟是一个我心中善良的人离去了,就像朋友。
他把我抱到驾撵上。
“我还有许多事要做,等忙完了就去找小烟儿。”
“哼。”我没好气儿的摆脸色
又是好面子又是不知怎的不想跟他说话,近来他总是骗我,若我活着假言假语的宫里,还有什么意思呢,他们都在瞒我,正因把我当作孩子所以恼怒。
他目送我被抬回去。
我一言不发的走进内殿,躺在床上就不知跟什么怄气,谁叫也不好使,晚膳也没了心思用。
看着窗头,镜前的那把梳子还是我从北境带回来的狼牙梳。
天色慢慢沉下去,那个满嘴谎话哄小孩子的家伙没过来。
我猛得盖上被子,不跟任何人言语。
“哎呦小殿下,你都多大了还置气,不就是今早多醒了一会儿嘛,外衫都还没脱呢你。”
“不准吵我!吃食尽让阿娜达送进来,我要好好睡一觉!”
我闷在被子里,待把她们都打发走了,眼泪不争气的落在枕絮上。
母后说,“小烟儿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那时后,便不得再哭哭啼啼了。”
我听了母后的话,被蛇鼠咬伤时,我没哭,有一回刺客进宫来捂着我的嘴,我没哭,嫁去和亲那天,我没哭。
我哭了,是因为父皇走了,我如今哭,是因我不再该是个孩子了,即是,她们也不能再骗孩子了。
———
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不曾想就在内殿里睡了两天,吃了便睡,睡了便不愿起来,许是春日暖和的我离不开被窝了,又不愿整日面对阿婴的喃喃自语,什么我成了孀妻,到时要被人笑话。
“只管让人笑话去罢!”
堂堂的桾国公主,又怎的真有人站在我面前笑我,后面我许是懂得那笑话的意思,不过是那些人退朝后回到自己府里的饭桌上同人讲着,当年桾帝用桾国唯一的公主换取的北境桾朝三不犯协议到头来还不是纸灰。
期间皇兄来我阁里,都被我喊着“不要见不要见”的回了,我感到自己熟睡着,做起了噩梦把被子踢开,额上直冒汗,有一双手轻轻的置上来,又挪开,带走了一阵我床畔的乳香味。
“把太医叫来!”他等走到殿外才俨然喊了一声。
待我醒来了什么事都没有,把她们都吓坏了。
“为何你们要围着我?”
其实我春日爱犯困这点,阿婴是知道的,许是太过担忧,也便这样回了皇兄。
“皇上给殿下送了好多漂亮衣服,您看看?”
我醒来后也不见其见我,靠在塌上玩棋子,又哼唧一声。
“没诚意。”
于此时,宫里宫外闹得沸沸扬扬便是吉那归死了的事,都说我,桾烟公主没了夫婿,悲哉也。
阿婴也劝我出行总要端着一股子气,要面露哀色。
我只好照做,来回几次更不想出门了。
转眼便到了要去白马寺的日子,合宫上下都忙着。
阿婴她们收拾着我的东西,连平日爱玩的都带去,生怕我闷不住那十来日。
“这把扇子不错,哎这个小鼓还是殿下一岁时玩的…”
“原来可敦以前,竟这么贪玩。”阿娜达晃着小鼓。
“可不能再喊她可敦了,只管叫改叫殿下便是了。”阿婴的打断令她愣了一下。
我正想说她想叫什么都可以,阿娜达笑着,“好,不管是可敦还是殿下,小烟儿殿下都是阿娜达的主子。”
在草原上,我把她当朋友,来了宫里,她竟主动唤起主子来。
…
我寻思着在去寺前,再出宫一趟。
这回是一个人,溜着溜着便到了茶楼外。
“哎,那位江公子可还在?”
“噢,他已好久未来了。”
我只好点点头,漫不经心的去了那上回的画舫。
“追衣姑娘?”我见一小船头走出来一位婢女搀扶的柳衣挎发,她扇着扇子似在晒太阳。
看见我有些欣喜。
“小公子?”
我问她可见过那江映才,她笑道,“我哪摸得清那浪才的去向,只不过这是他的原话,他说是公子你爽约了自个跑走,要是想赔罪的话,就去郊外百余里不到的最后一座小亭。”
我向她致谢,追衣却想往岸上走来。
“啊—”她一个没踩稳,险些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