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祥走下去,“何人在外喧哗!”
内庭侍卫进来禀报,“回陛下,是犯了大罪的宫女。”
“哦?”桦哥哥出声,“带上来吧。”
突的,大殿安静下来。
从外面半拖着进来一个宫女,她灰着脸,身上由于被逼供过而坏了衣物。
由两个内人走上前禀明。
“陛下,此本内庭小事,这个宫女在荔园大喊大叫,不好好做事声称我桾朝要出大祸,我等自是不能让她胡言乱语,拖去教训了一番,竟无意中在此宫女的屋内发现了钉着诅咒之词的人偶,奴婢等都看不懂,只知道,那有一个字…”
“有一个字是什么?”
内人迟钝着,“桾。”
“放肆!”四祥大呵。
说罢席间一阵哗然,一群人跪了下来,看向台上坐着的龙威。
“陛下息怒!”
半晌,只响起了一阵顺和的笑声,虽带着几分俨然,却让我想到了小时候,我还叫着他表哥的时候,每每也是如此笑,像我胸前的铃铛一样好听。
也只有那时和在我身边,笑得最多,如今已经不再是真正的快乐了,亦或是,我也看不出来。
他们不知他是喜是怒。
“既如你所说,就是做了个咒小草人又如何,她既是胡言乱语,又何必放在心上,按国规严刑处置罢了”
他们都知道,桾字是国字,没有指名道姓是陛下,却也囊括了大桾国。
可难道还会因为一个婢女,桾朝真的会出大祸乱吗,一来,观星阁的北绮祁怎么会不报呢,举国上下从父皇起就是信奉的,二来若真因一个宫女之言就慌乱无措,岂不是失了皇家之态。
“可…”那内人还想说什么,又止住,“说,奴婢也只是为宫廷着想,这贱婢确实该死,可也出奇的怪异,有人报其屋里总是出入一身影,今夜奴婢喊了两个巡逻的侍卫去一探究竟,没想到,屋里还有小孩的吃食,衣物…”
此番话令人冷不丁发抖。
只怕她下一句就要说看见一小孩的尸身。
“我没有,我不是…桾朝真的有祸乱,我没有说谎,我是在救人!”
我对桦哥哥说道,“皇兄,烟儿见这婢女虽语无伦次却也神志清晰,万一真有什么祸乱,就是没有也被她诅咒上了,还是弄清楚的好,也许这事没那么简单。”
他点头,“小烟儿有何主意?”
我起身蹲下,“让皇妹去问问这女子吧。”
“好。”
我走下去,朝着婢女而去,先是问着两个内人
“你们可曾亲眼看见那东西是什么?”
“没有。”
我蹲下去,拨开那宫女凌乱的头发。
“你叫什么?”
她哆嗦着,“可,可云。”
“可云,我且问你,你为何要说桾朝有大祸乱,是什么祸乱?”
“我没有说谎!真的有,庄稼都北吹走,百姓们苦不堪言,饥饿的尸身躺在路边。”
话未落,就见从宫外来的内官匆忙跑进殿,他身后跟着一小将。
“报!急报!”
“何人启奏急报?”四祥接过那小将手中的奏章。
其跪地,气喘吁吁。
“禀皇上,关外县丞急报,江域三区自闹洪灾后,西南边也卷来了狂风暴沙,连日燥阳,庄稼作物颗粒无收,且农民没有粮食。”
众人不可置信,这刚问出了一些东西,转眼就成了真的,心里惶恐不已。
而哥哥看了奏章,上面写的几乎与婢女如出一辙,大致就是如此要朝内供给补给。
“陛下!”有大臣站起来。
“此宫女一语成谶,此乃祸星也。”
“事啊,请速速处决,以免祸乱我桾朝!”
“且慢!”缜哥哥出声。
“皇兄,既然这宫女说的是实话,她果真预测到了发生的祸事,也并没有在撒谎,那更杀不得,反而要弄清楚,她是何来的本领。”
缜哥哥转过头看着我,我点点头。
继续问那婢女,“你说对了,不用害怕,我皇兄不仅不会杀你还要奖你,可在这之前得知道,你真是猜到的?是如何预测而知。”
她缓和了语气,有话却欲言又止,似乎是害怕什么。
“你说罢,公主既是保你,我也会听你所言之后从轻发落。”
她方敢全盘托出。
“奴婢,奴婢并不是荔园里的,是,绪缘殿里的宫女,这话,也并不是我自己知道的,是别人告诉我的。”
“胡说,你的屋子明明就在荔园侧,何来的什么绪缘殿,奴婢进宫三十年,从不知有这样的地方。”
“有的!不知道是因为先帝…”她止住。
众人提起眉头。
“先帝什么?”高座上的人出声。
我心下一紧,捏着袖子。
“先帝…所打理出来的,位于羽亭楼旁的一所小殿,那里面有…有”
“有什么?”我催问她。
“有先帝和一个宫女所生的孩子!”她闭眼喊出来。
“什么!?”众人皆哗然。
“这,这怎么可能呢,先帝和一个宫女生的孩子,怎么会无人知晓呢。”
“是这个孩子告诉我的,她一岁就会说话,如今能观天象,说天语,几个月前的洪灾,也被她说中了,你们不信可以前去看看,她就在那里!”
…
一所院子里,只有一个老宫人在走动,她拿起扫把看见侍卫一排排进来。
“茯郡主!”她跪下来。
我站在院外,阿婴为我披上披肩。
“小心冷,殿下。”
我抓紧肩上的衣物,“阿婴,你觉得万无一失吗?”
她只低声,“怕是陛下会看出来,看小殿下怎么做了,这两件事若挨一块…”
她言语里有对我的称叹。
“不亏是嫁了人,知道怜悯宫里的那些生命了,娘娘走时我还说殿下也许长不大了,如今看来…”
我笑笑不语,看向阿娜达。
“你冷不冷阿。”
她摇摇头,“我为那位小公主担忧,怕她做不好。”
“这孩子聪明着呢,会遗传我的真谛。”我骄傲着。
只见里面传来侍卫拔刀的声音,我吓得冲进去。
“姑姑!”
我看见她立在那里,显然对眼前一幕讶异了。
地上坐着的,正是抱着兔子的小女儿。
她看着我,突然哭了起来。
“不要打小缘儿。”
…
我随姑姑回到席上,瞥见皇兄低着眸,他见我回来笑了笑,却没有那么自在了。
姑姑敞开披肩,露出她怀里抱着的,众人皆望着,哑口无言。
先帝,真的诞下一位公主,原来这宫里头真的不止我一个是先帝的女儿。
这个被人遗忘在深宫一角的,可怜的身世而被遗弃在那里,看起来只有这个奴婢是真心待她。
殿中老宫女跪下,她拿出了先帝钦赐的笔书。
众人跪下。
皇兄走过去,他打开来看见那一行字,无言的走回来。
四祥念道,“以朕亲躬,朕走以后,将其养置于偏殿,不死不伤。”
这个孩子,真是父皇的孩子。
是他醉酒将宫女当成了我已故母亲,才有的,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伤然,我看了看桦哥哥,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会跟我一样想到母后吗。
或许他只会更加误会父皇,是个多情好色之人,将这烂摊子留给了他,可我的哥哥,一直是个温柔之人。
“既如此,朕今日也是方知道,父皇的孩子怎能养在偏殿里,无名无分。”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我本想着此事到这便罢了。
“只因,”那老宫女抬头,“观星阁的司仪说其是灾星,出生时,将给桾朝带来祸患。”
席间又开始惶恐不已。
“可这孩子,不是可以预测未知之事嘛,可见反倒是福星,怕是那北绮祁算错了天象,连累了本该荣华的二公主。”
缜哥哥言中一点
哥哥开口,“传,北绮祁。”
不过一刻,北绮祁就进宫来了。
“你怎么来的这么迟?”缜哥哥问他。
“臣,出宫看母亲了。”
明明该是在宫里守着的司仪,却跑出宫去,有些玩忽职守。
“你,看看这孩子,他是父皇生前与宫女所生,你说她是灾星,对吗?”
他看向那孩子,姑姑怜悯其模样,一直紧抱在身未放。
“是。”
“可她长这么大了,桾朝也就今年发了一回洪灾,前两天又起了暴沙,已平定下去,今年公主出嫁时你反而没有看出来,今年公主出嫁闪过一颗紫霞星,你也没有说。”
“陛下,洪灾暴沙乃人祸,若与星象无关,臣自不会上报,也,确实瞧不出来,至于紫霞星是善象…”
我有些愠怒,“无论善象恶象,你既该提前观测就该禀明。”
缜哥哥点头,“既然人祸,那你当初又为何指定这孩子是灾星,这么多年了,父皇在世时也该知道,否则这孩子也不会活到今天。”
北绮祁看向我,他也不知如何辩解,现下于他而言进退两难,只有两条路,种种事都指向他是否够格做这个司仪,要想活下去,以退为进,要么坚持己见,糟了,我就想的到应是如此,否则承认失误只会让他失了职位。
“陛下,几位殿下,想来,确实是臣误判了,臣有罪,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我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不怕死。
一切决定都在哥哥手里,他会怎么说怎么做呢。
他转着杯沿,目光流离于我和缜哥哥间。
“既如此,此事就算过了,你已经为桾朝为职多年,近日又有天灾人祸,还需你观象。”
“谢陛下不杀之恩!”他磕向地面。
我高兴的看向缜哥哥,他眨了眨眼。
“传我口谕,封这孩子为公主,字桾缘,号宁怡,搬离偏殿不再受无名之苦,就暂时交给姑姑养吧?”
他看向姑姑,姑姑笑着点头。
“托这侄女的福,我倒可以在宫里短住几日了。”
“好了,今日这事也算皆大欢喜,朕喜得一个妹妹,小烟儿也有了玩伴,宴席也过酒半,到这吧。”
“陛下万安,公主万安。”
…——
“哈哈哈,还不是那小家伙也聪明。”我回到宫里,已洗漱脱了外衣,躺在座塌上。
她们围在我的塌边,满屋子的说着今天的事。
“好了好了你们都去睡吧,我今儿可困了。”
她们倒了水盆子各回各屋,阿娜达也被我赶去歇息,我撩开床帐,觉得还有有些闷热,现下正是转季的好时候。
“谁?”
恍然的,我听到外头有些声音。
等那晃动的影子又闪过窗外,我跑过去,趴在纸窗上往外望。
憋了一口气,是人是鬼都要出去看看。
就猛推开门,然被脚下的门槛拌住,身子往前倾去。
“啊呀—”
我磕到什么硬硬的,身前还有些香味。
我睁开眼。
“皇兄?”我欣喜,倒在了他身上连带着靠在了柱子上。
“疼不疼?”
他的手直抱着我,又打横带起进了屋里。
他把我放到床榻上,转身把房门关上。
“你怎么来了?不见跟着你的那群人。”
“偷溜出来的。”他把外帘拉上,走向我的床榻,屋内已灭了灯烛,只透过外面的月光,可以看清所有。
“他们以为我睡了。”
我恍然,原来他也是要靠偷摸的,毕竟无论去哪都会一堆人跟着吧,可以从自己的内殿跑出来,定是用了轻功,骗过侍卫的身手,我皇兄定我不凡之人,只是这一来,真不像是自己家。
“说了不许叫我皇兄。”他只在单独我们两人时这样亲昵的和我说话。
“哥哥。”我喊他,也算是有些开怀。
“你喝多少酒?”他的鼻息间透出清酒之味。
“一点点,让哥哥看看你。”他伸手摸上我的头发,那样的痒,惹的我禁不住娇嗔了一声。
“别闹。”我笑着。
“想不想哥哥?”他看着我,眼里有几分深情的认真。
我一愣。
“小烟儿去了那么远的地方,竟然不想我。”
“哪有,我想啊,我想你和父皇,想阿婴她们…”
“父皇和我,你想谁多一些?”他摸着我的耳垂,因我怕疼,到出嫁前方打了洞根子穿银饰。
“你怎的还和父皇比起来了。”
“那换个,你缜哥哥和我,小烟儿喜欢谁多一点呢?”
我摇摇头,又开始笑话他,搂上他的脖子。
“你啊,还吃缜哥哥的醋,你是我亲哥哥阿。”
他没有说话,不知是因为我搂上他,还是说完亲哥哥那句,他似乎向来都不爱听这个。
我欲收回去,被他一把抓住连带往怀里去。
“小烟儿,”他的鼻子亲昵的擦在我耳朵上。
“是,小烟儿在呢。”
我的肩头被他轻柔又有力的握住,猛的,往后倒去。
“哥哥。”我喊着他。
他靠在我身侧,一手趴在我胸前,似是碰到了什么柔软之地,气息开始变得不同起来。
我扯过被子。
虽是在月光下,却更能看清他的脸色,别有一番的皎洁,眉如肌雪,齿如含贝,呼出的气息似是月光洒下的雾。
我终于知道书里写的紫乾星朗之目,卓风扫月之姿的少年是什么样的了。
如今这少年,轮廓里多了几分深谙之俗,只是更美好罢了。
“哥哥很想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