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叶剑心带着颖儿去了集市,一路上他都在想,颖儿此番跟他前往寻仇是否妥当。
他这一去,面对的是整个齐家,其中危险程度不言而喻。颖儿只有七岁,又亲眼目睹父母死亡,但让叶剑心十分意外的是,颖儿并没有因此而走上极端,他每每谈及此事,本意是想引导颖儿能够将心事说出,借此缓解她的痛苦。
但每一次,都是颖儿在努力宽慰他。
“颖儿,喜欢这个地方吗?”
颖儿坐在叶剑心的肩膀上,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捏着糖人,吃的津津有味。
“喜欢啊。”
“那你愿意留下来一段时间吗?等哥哥办完了事,就回来接你。”
“哥哥,你是不是想一个去潮州。”
“嗯,那里太过危险,哥哥怕保护不了你。”
“颖儿不怕,若是哥哥嫌颖儿拖累了你,颖儿就留下。若不是这样,就让颖儿陪在你身边,即便是……死……颖儿也要和哥哥在一起。”
“好,哥哥以后再不提此事,但你也要答应哥哥一件事。”
“什么事呀?”
“但凡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也要紧紧抓住,即使你身边再无一人。”
“可是哥哥……你为何说这些?”
“颖儿,虽然你还小,但我相信你已经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我们的恶意。我们此行生死未卜,倘若哥哥真出了事,并不想连累于你。”
“哥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颖儿愿意跟着你。”
叶剑心莞尔一笑,心里的结松开不少,无论对谁,他都可以做到不管不顾,但唯独对颖儿,他视如己命。
“好,颖儿想吃什么,咱们多备一些,码头的商船午时一刻就会离开,到时咱俩乘坐去南方。”
“嗯!”
等到行程物资置办完毕,叶剑心带着颖儿回了风家镖局,他本想与风云平和其他人道个别。但不曾想,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风家却出了大事。
他们回去时,风家门前的护卫正急急忙忙的要关大门,看见叶剑心后,急切地跑到他跟前,神色慌张,口齿不清道:
“叶大侠你回来啦,快进去吧,少主吩咐要紧闭大门,没有他的吩咐,谁都不准进出啊。”
“发生了何事?”
下人有些为难,似乎在思考是否说出口,但最后还是一咬牙,说到:
“额……叶大侠,你是少爷的救命恩人,有些事就不瞒你了,老爷方才回来了……但……已经奄奄一息。”
“嗯?”
叶剑心不免有些惊讶,风家行镖近百年,可以说在全国范围内都有据点,各路势力也都有些交情,行镖的和劫镖的大多都会口头协议,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只要有长期的好处可以拿,很多山贼草寇都不会找镖局的麻烦,镖局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押镖途中不会出了岔子。
而风家作为西北最大的镖局,他的名号早已被全国大大小小的商会所熟知,这一次南下行镖,不但丢了镖,连人也几乎被赶尽杀绝,恐怕这一次,是遇到嗜神了。
在下人的带领下,叶剑心穿过数十条小路,终于来到了一间十分隐秘的屋子前。
一进屋子,叶剑心就感受到了很浓重的药味儿,风云平几人都围在床前,风欣彤在一旁低声抽泣。
床上躺着一个年迈的老人,他脸皮褶皱,黑瘦干枯,根本不像一个常年练武之人。更惊悚的是,他的身体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萎缩,在众人的注视下,痛苦地扭来扭去。
见到叶剑心进来,风云平冲他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哀伤。风欣彤手里端着一碗汤药,一边哭,一边把汤药吹凉,慢慢送入爹爹口中。
“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风云平急得满头大汗,不停的咽着唾沫。
“爹!你说话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家主仰躺在床上,蛇一样扭动不定,身上的被褥已被汗水浸透,风欣彤喂进去的汤药全部被吐了出来。
他的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风云平,只见他眼眶萎缩,眼睛睁得奇大,干枯的左手微微抬起,五只扭曲张开,直勾勾的盯着风云平,口中呜呜咽咽:
“啊……啊……啊……”
风云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咚咚咚’的磕在地板上,口中大喊:
“爹!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叶剑心从人群中走出来,拍拍风云平的肩膀,语气淡然,说到:
“风兄,让我来看看吧。”
“叶兄弟,你有办法?你快救救我爹,求求你了。”
叶剑心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同情这个痛苦不堪的老人,他只是发现了一丝异常之象,想要亲自验证一番。
众人闻言退向两边,给叶剑心腾出路来,他几步走上前去,心中暗自掐诀,内力即刻迸发出来,仅仅一瞬间,屋内温度骤升,众人皆心跳加速,心中不知名的生出恐惧之感,仿佛天压下来一般。
叶剑心轻捏风家主的手腕,食指顶住其左手手心劳宫穴,一丝真气,顺着穴位,游走进风家主的体内。
突然,叶剑心皱紧了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他猜得不错。风家主全身的经脉紊乱异常,真气一丝不剩,表面上看像是被人事先废了经脉,然后吸干了真气,但方才叶剑心稍微试探,就发现了其中端倪。
在风家住的这些日子里,叶剑心对风家的功夫也有所了解,他们家传的乃是一门中规中矩的炼体功法,名为铸体阳炎。虽不是什么上乘功法,但旨在炼体,大成之后,人身手、脚、顶五极,如铁水铸造,刚硬无比。
但其弊端也太过明显,铸体只铸五极,攻击性太强,相应的防御性就太弱,喉咙,胸口乃至腹部与常人无异,战斗时将完全暴露在敌人眼中,实属巨大缺陷。
世间功法千万,除个别特例外,都可以分为两派,那就是纯阳与纯阴。而人身体中的各路经脉穴位也分为阳脉与阴脉,修炼纯阳之功的人,体内阳脉便会异常活跃,相反的,阴脉之气便会根深蒂固。
如果是同时修炼纯阳与纯阴之功,并达到大成境界,体内阴阳调和,双生通脉,会使实力大增,事半功倍。
但此法艰难至极,无论事先修炼的是哪种功法,想要再修炼另一种,都是十分困难的,因为体内阴阳相生相克,一方强盛,另一方必然衰弱,修炼纯阳的人,体内旺盛的阳气会排斥阴气,相反也是如此。只有克服这些困难,将体内阴阳两气调和至平衡状态,便会得到一方新天地,至此无论再修炼什么,都不再有任何阻碍。
叶剑心探知其经脉时,将自己的纯阳真气输送进去,引起了风家主体内纯阳经脉的积极响应,但诡异的是,他体内的纯阴之脉也异常活跃,非但没有避而远之,居然主动吸纳纯阳之气,相互缠斗。
这是有悖于常识的,阴阳虽相克,但毕竟同出一脉,没有相互吞噬之说。更何况,风家主修炼的是至阳的功法,体内怎会有如此庞大的真阴之气存在。
答案可以肯定,真阴之气来源于外部,是有人故意送进风家主体内的。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为何风家主体内的阴阳之气会相互吞噬,以至于经脉崩断,再无力回天。
“前辈,想必不用在下说出口,您也明了您现在的状况对吧。”
风家主听闻此话,明显激动许多,嘴巴张张合合,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各位,恕在下说话直白,风家主已经筋脉尽断,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风云平大吼:
“不可能,我爹的功夫那么强,怎么会被人暗算至此!”
“事实就是如此,我无需说谎话。不过,前辈能坚持到现在,想必是有话要讲,只是碍于现状,无法开口。”
“叶兄弟,你有办法对吗?”
“有,我能为他续命,但时间很短,一旦方法失效,必死无疑。”
风云平精神恍惚,双拳紧握,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支支吾吾道:
“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叶剑心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不料就在这时,他的手腕被奄奄一息的风家主猛地攥住了。
“爹!”
风欣彤‘噗通’一声也跪在了床榻前,哭喊着去抓风家主的手。
叶剑心回头看向风家主,与之对视上的是一双老泪纵横地眼睛,如今的他已经如同骷髅一般毫无生机,只剩下这一双眼睛在预示着他还依旧活着。
“前辈,你……”
风家主浑身颤抖,脖子上血管突兀,咬牙切齿,似乎想要直起身子,手中力气很大,死命地捏着叶剑心的手腕。
叶剑心叹了一口气,对风云平说到:
“前辈的意思,想必你明白吧,时间不多,快做决定吧。”
风云平双拳捶地,一下接着一下,完全不顾拳头上已经渗出血来,风欣彤心疼地抓住他,不让他再伤害自己,痛哭道:
“哥哥,不要……”
豆大的泪珠从风云平的眼眶里掉落下来,他直起身子,郑重其事的对风家主磕了个响头,随后头也不抬地趴在地上,声嘶力竭道:
“爹!孩儿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