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即刻拉起解下的麻布裤头,拔起腰间插着的柴刀,钻进了草丛里面一探究竟,那声音时断时续,近在咫尺。
蔓草荒烟,樵人一把镰刀拨开了灌草上的的枯茎朽骨,弯弯的刀尖挑走树杈时连带着一件棉物挂在了刀剑顶端,底下露出了一个赤裸的小儿,露出着无瑕白玉的手臂上刺满了尖锐的枯枝烂叶,丛山旷野中,一个女婴被弃置山间。
女婴全身依旧湿漉漉的,细小的水滴还挂在身体上,嘴里时不时啼喃着,她漆黑一对与昨夜豆子般大小雨点的眼睛跟樵夫对视上了。
想到昨夜刚下过一场电掣雷轰的倾盆大雨,正处衰感之年的中年樵人看了女婴一眼。
想到了自己刚得病死去的儿子,然后鬼使神差地又联想到了村落神社祭司的话,心再狠不下心肠,也想要为自己的儿子逆天改命一回。
于是樵人将镰刀上的棉布取下,把刀插回腰间,用棉布再裹上了婴孩,最后双手捧起了枯草堆上的女婴,抱进竹筒后,将她与几捆树柴放在一起,径直走上了山。
山路崎岖,特别是一夜寒雨过后,路滑泥泞,十分难行。
中年樵人攀附着竹杖咬牙走回村落后,脚上一双草鞋沾满了泥垢,他将背上的竹筒放下时,村口处迎面走出了几个他见过几面的村落男居民,他们的手里就拖着一具死尸。
一伙人,一张脸,他们脸上清一色写满了饱经忧患成疾的愁肠百结,灾疫的折磨,盗贼的猖獗,文室的暮景残光,他们这些老弱病残的贫民,都是贱命一条,吃了上顿没下顿,随时都是一抔黄土。
司空眼惯了,樵夫一只脚还没有踏进村庄,对面又有人走了出来,这次走出的人数比先前一伙还要少,但拖在土地上的脚却有六只,中年男人立刻将竹筒抱了起来,退开了一步。
走进村落,村道一边稀疏破敝的店铺中,有神色漠廖的一些村民冷眼旁观,视若无睹,也有人言轻微的平民长长一声苦叹:“唉,今天又多出了四具,老天不给人活了啊……”
中年樵夫抱着竹筒跨进家门,在没有多远的距离,就看到妇人正做好了饭等着自己回来,而中饭仅仅也只是一碗腌制好的萝卜根配着野菜混合。
“你辛苦了。”他把竹筒里的木柴一捆捆捡出,妇人走过来帮忙,将手伸进筒内时却摸到了一个婴孩的脸,女婴细语了一声,妇人她惊吓住了,与樵夫面面相觑,一时半刻,两人都无法说出话。
妇人看懂了樵夫眼里露出的那份思量,也没有问婴孩是从哪里得来的,她对自己因感染上夭厉而逝去的儿子昼思夜想,终日思情恍恍惚惚,现在神魂都开始失据。
“村里神社的信徒众多,要不快点吧,你吃饭,我现在就把人送过去……”
“……好救我们愿志一命……”
妇人停顿一会儿再说出话来,即使她知道她话里的暗室私心,会让神憎、会让鬼厌。
“还是我吃完饭再送过去吧。”樵夫也面饰起自私自利的神色,绕过了妇人。
“那好……你先吃饭。”
吃饭的时候,妇人跪坐在一旁,樵夫夹了一筷子的腌萝卜根放进嘴里,嘴巴大动,开始用力地嚼了起来,干瘪而硬条的极咸萝卜根,让他嚼穿龈血,在野菜的青泥味进嘴之时,他听到竹筒里的女婴又响起一声啼哭。
这一刻,樵夫背对着妇人泪流满面下,妇人听到动静默默地侧过头看来,丈夫有泪不轻弹,樵夫吞声饮泪过,在又夹一筷野菜根时拿手抹泪揉眵,解释敷衍着一句:“是菜根咸了。”
村庄的最深处,坐落着全村唯一无二的一座神社,煞红的木架高高肃立在神社前面,简单几根笠木呈现着直筒的形式,即使是身处在这个多事之秋的年岁里,它也自有一番说不出的生机朝气,就算只是毫无生命特征的死物。
只是令人莫衷一是的:在这样祸乱交兴的年代里,大室人民将所有的深情厚谊通通寄予给了一座红木屋宇,倒是有情;只是有情,却没有留下人情世态的酌理,不得不说出一句无所适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