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赵右庭独坐案前，前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过目，今日与州丞的对话又逐一浮现，事情首位似有了端倪，对于朝廷公文未曾送达的猜想，着实难以让人平静，尤其是在他知道他是谁的情况下，犹然惊悚。
虽然他未曾在京城贡过职，可哪些人是他的朋友，哪些人想杀他，还是能拎得清的，区别只不过是谁来动手而已。朝廷公文扣发，岂是小事？
再者前几日突围而出的几队人马，很大概率会有个别人逃脱，得以去玉门关内报信求援，而时至今日，虽说未见援军，可就连个前来了解情况的人都没有，已经很大程度上能说明问题了。
想到这里，赵右庭眉头垂下，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无奈，旋即恢复，如此姿态，不是他该露出来的。
只是如今身陷死局，苟活如行尸走肉，待时而亡，要是自己再贪恋久一些，说不得还得拉着多少人一起陪着自己死......
西域夜寒，方才自己斟过的热茶已然放凉，小饮一口，凉意通心，如立早春。
陆琰立于窗前，漫天星辉垂下，此前谈话内容在他脑内一遍遍过滤，不多时他也发觉了朝廷公文未曾送达那一段，那位赵右庭赵大人有意将大家的思维带过了那个可能性，现在再细细推论起来，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朝廷公文未曾送达，另一种可能性是朝廷根本不会送公文来，赵右庭这个知州上任大有猫腻，西州情况尚且未曾了解，那伙几乎摆明了是归义军内部派系队伍的贼人又是为什么......等到这一刻，隐约有条脉络在陆琰脑中呈现，只是由猜想构成的地方颇多，想法也太大胆了些，他也不敢轻易就相信。
看看床上睡着的杨平，陆琰愈发觉得自己这伙儿小船，被卷进了大风暴里。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陆琰前去换了李邯的班——如同前几日一样，他们现在仍然轮换值夜，毕竟初到西州，怎么敢轻易放下警惕？
一夜无事
第二天，赵右庭上任西州知州，照理需要知会各县县令县长，可西域地域特别，人口多集中在州城，再则是周边村镇，原本也没有几个能编制成县的，所以各地也就因地制宜，本地方怎么方便怎么来了。西州便是如此，周边净是些村镇，于是干脆不设县，由各地推举的人选中甄选出地方村正镇长，每年略作汇报上缴税赋也就算了。
只是还有一点，西州城内有王、顾两家大族，家族子弟众多，开枝散叶，如今的西州城，看起来几乎一多半是掌控在这两家手里的，至于怎么知道的？陆琰看了看分了两拨站的两家吏属，以及剩余那拨零散靠后站着的一伙儿中间派——很显然这是朝廷的人，这不是很清晰明了嘛。
大清早，赵右庭召见州城吏官的令还没下，这两拨...三拨人就自发前来面见赵右庭来了，态度倒也恭敬，齐刷刷的行下官礼行得倒也标准，可这上来就一副争先夺后的态势是怎么回事？
州衙里的一名主簿向陆琰低声讲解着：“王、顾两家，累世积德，祖上都是阔过的，后来子孙也都守得住当初那份家业，各以诗书弓马传家，世代都为这西州城贡献了大批人才，又在民众里影响深远，积势已久，只两家速来不和，相互暗中较劲已久，大人初来，可能还不太清楚，这要是这两家合起伙儿来，咱们呐，也就是那被架起来的兽皮...”主簿说着说着突然闭嘴，因为他突然想起了身边的这位，身上穿的可是名义上御赐的飞鱼服...
陆琰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笑道：“我不是缇骑，没那么大权力，再说这又是初来乍到，听主簿大人说些实诚话，也是主簿大人为朝廷着想。”
那主簿顿时喜笑颜开，虚行一礼“大人海涵，嘿嘿，小的一主簿，哪里担得大人您叫一声大人呢，小的萧岭，以后还请大人多多照顾...”
“陆琰。”没功夫和那主簿客套，两拨吏属的领头人带头，上前与赵右庭见礼，都是些气度沉稳，面容却也不显老的中年人。
此间事了，正式场面算是事毕，之后两家领头人又私下请见了赵右庭，除了各自与赵知州探个底换个手，也都各自邀请了赵右庭，去两家举办的接风宴，只是都被赵右庭婉拒，两人也不再坚持，对他们来说，大概只要赵右庭不会撇下自家去往另外一家，那就都可以接受。
之后的事情发展，闭着眼陆琰也能想得到，赵右庭在接手政务之后，恐怕要头疼好一阵了，政令下行，都要经由这些州城吏属之手，而这其中脉络庞杂，纠葛之多，光是想想陆琰就要头皮发痒，地方上大家族之间的斗争，以及地方大族与地方朝廷的矛盾，自古以来便是无解的难题。
是夜，赵右庭找来陆琰，又进行了一次两人间的谈话。
大体上，赵右庭与陆琰界定了以后他们三个锦衣卫的权职，以及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安排，由杨平和李邯两人倒班，日夜轮值护卫赵右庭，而陆琰则要负责与州衙的捕头捕快们接洽，一方面可以试着适当接手部分事宜，一方面也可以在这个过程中甄别人选，择机可以多发展出几个锦衣卫——现在非常时期，以小旗的权职如此做，事后大概率是不会被追究的，就算会被追究，那也要等到陆琰活着回去才行......
然后就是一些棘手的、不方便处理的事情，都需要陆琰一个人去做了，没办法，特殊时期特殊情况，也容不得他不做。
至于分析形势什么的，两人都没有开这个口，让赵右庭尽快掌控西州，就是他们最快的真正脱离危险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
与此同时，西州城外，一队人马悄然过境，为首的人身材高大，正是那日围杀陆琰等人的贼军头领，那日在三路都追回了大部分人之后，还是未曾见到赵右庭的身影，直到今日早晨，自己才得到消息说赵右庭已经走马西州上任来了。
只是此时他也不能再光明正大的进城，给那赵知州来一场重围了，至少现在不能......
可惜了，不然这个赵右庭一死，再多些时日，准备充分，大事可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