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城门口一事,众人聚集在西州城官府衙门偏厅议事处。
州丞引着赵右庭一路前来,等到几人都落座,差人奉上茶水,这才开口问出刚刚不方便问的问题。
“知州大人,请海涵,知州大人上任一事,我等事先并未接到任何官文通知,以至于全然没有迎接大人的准备。”
“此事无碍。”
“大人怎会只携带三名护卫?又为何未曾身着官服?可否告知与下官知晓?”
赵右庭眼神微转,明面上看,这位州丞是完全不知道前几天那件事?不管如何,赵右庭简单叙述了前几日自己遭袭杀陷入重围的事情。
“竟有此事...”州丞脸上流露出极力克制,却压不住的惊讶神色,“朝廷公文为何未曾下达,而大人又在途中遭遇此事...”没有公文下达,无非两种情况,一是朝廷公文根本没有,至少没有往西州发来,一是公文遣人下发了,但递送公文的公差在路上被做掉了,要是后者倒也还好,这要是前者,代表的问题可就大了......
赵右庭轻轻摇头,州丞便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伸。
“无非是张义秦党羽,能调动数百甲士,悄无声息围攻官驿,提前截杀朝廷驿使公差...”赵右庭神色平静。
“自西域张氏之变,张定败亡,张义秦便接手其父之势,这种情况便时有发生,我来此前已经知晓,却也未曾料想,此子已如此猖狂。”
州丞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确实,这也是被派往西域的这些官员们逐渐开始默认的事实,即便从来没有明确的指证说明这就是张义秦干的,可这已经就是司马昭在世,说反就反,你还拿他没办法。
“大人此来,遭遇如此险境,是否要派人禀报朝廷,请求支援?”州丞试探性的问道。
“无妨。”赵右庭再次摇头,“此时正是国家难以分心二用之时,我等本就是因此而来,又怎能在这种时候给朝廷增添不必要的烦扰呢?”
这又是陆琰的消息里不知道的了,分心二用?难道是朝廷开始对岭南、辽东动手了?所以才无暇顾及西域?这么一想好像就有些明了了。
根据此行那张义秦的明目张胆,相信朝廷不会不知道他已经要造反,但不是朝廷不想管,而是南面或者东面,朝廷已经开始了一次大动作,暂时没有精力再去集中力量到西域。
那自己这伙儿人岂不是已出发就注定是一支孤军?想到这里,陆琰的心难免一沉,有种说不出口的难受。
“那大人要何时开始开衙执印?”州丞想着该给这位新上任的知州准备好新的官服,还要时日向他汇报州城的情况,前任知州留下的州志也要交由这位大人查阅,这些林林总总的,小半个月总是要有的。
“明天。”
晚上,州丞想要办一场小宴,以此为赵右庭接风洗尘,被赵右庭婉拒,反而要求州丞与他两人即可,简单的一顿饭,主要事项就是交代西州大体情况,询问前任知州治下如何。
“西州守军情况如何?”赵右庭端坐座,陆琰立于其身后,此时菜品陆续送来,送到赵右庭这里的,陆琰伸手拦下,一一尝过之后,才给侍者端上案。
州丞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小尴尬,可也十分能理解,人家这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搁他他也不会轻易放心其他人。
“回禀大人,西州城目前约有守军一千七百余,同周边村镇分驻,共计两千六百,是为西州卫建制。”
说真的,以边疆大州,西州城的守卫力量明显不足,这是连陆琰这样的边缘人员都能看出来的,更别说在地方上执政多年的赵右庭。
“何以至此?”按照惯例,西州这边,至少也要有四个千户所的编制才对,西域共计十三州,赵右庭知道这其中有四个州在朝廷的控制之下,每个州都应该有一整个卫所的编制,连同周边县镇,甚至该有些许超过一般卫所的建制。
州丞苦笑摇头,“名义上如此,可实际上,哪里来这么多军士呢?再说,就算有那么多人愿意参军,可朝廷发下的俸银也不够啊...”
赵右庭神色转为严肃“莫非是有人借此吃空饷?”
州丞苦笑摇头,无奈道:“大人有所不知,西州卫,乃是新建的卫所,下官陪同上一任知州大人来此之时,随行之军不过一支千户所,军不过千人,奉朝廷旨意于西州编制军户,光是为了平息此事的民怨,便花费了数年之久,至今日,军户数量也不过千余...”
军户,即世袭军人身份的家庭,父从军,则全家免差役,父死,则其家遣一男丁补其父之缺,世代如此。一旦入了军籍,后面再想摆脱军户,可就难上加难了。陆琰他自己,便是军户出身,自然对此不陌生,也知道,不少人其实都不想做军户当兵...
“至于俸银一事,更为棘手...”州丞一脸叹息神情,“大人您既然也知道朝廷默许此地状况,便也应该清楚,我等行事,越来越受掣肘,自前年起,便有那贼寇,截下俸银,护卫难以时常外出护送,否则我等有随意衅事、御下不严的罪责...每年都有至少两三个月的俸银被劫,其实大人也清楚,此事不是那草原蛮子,便是那张义秦所为。”此事已经烦扰很久,也不是他能解决的,事关朝廷颜面,以及那个所谓的大局。
是了,朝廷恐怕早已默许西域此般境况,只是西域这帮人有苦说不出,消息传不到东面去,所以自己不知道。到这儿来,事儿办好了未必有赏,办差了有罪是板上钉钉的,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说得出也不能说,这大概比说不出还要难受。
此时,陆琰才真正地、全面的认知到,自己到底是摊上了个多烂的差事儿,上了个前途多么灰暗的‘贼船’。
望着神色平静的赵右庭,神色同样平静的他自己,内心却陷入了一个非常颓丧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