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完全伪装成炼气士,这是痴人说梦。特别是温酒没有选择泯然于众人的平凡,而是选择了壮大自己这一条路。
温酒也从来没想过能够永久地隐瞒下去,只要尽可能地放出迷雾,让世人不至于太快往这方面想,就足够了。
为此,他甚至不惜用另一种张扬,来掩盖他本身的张扬。
这完全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就看是他快,还是迷雾散去得更快。
所以,他也不可能赞同聂厉的想法,即便聂厉是好意。
……
次日一早,许是终于醒悟到半天就能修好三件灵器的含义,聂厉怀着不敢置信的心思,来到了维修间。在接过长盒的时候,他数次欲言又止,最终仍是什么都没问。毕竟灵器修没修好,回去一试便知,无需多此一举。
聂厉离开后,温酒选择继续呆在维修间,他在等客人上门。
半天修好三件灵器的消息,足以激起那些灵器主人的兴趣,而为了以防万一,比如聂厉并非当天为他找来的客户,从而造成灵器的主人对修好灵器的时间上有所误解,亦或是聂厉太热衷于保护他,而不愿意透露他的信息,温酒还在那三件灵器上加了一记猛料。他毫不怀疑,那三位灵器的主人会为此而疯狂地逼问聂厉,甚至不惜破坏他们与聂厉的情分,也要胁迫聂厉说出他的下落。
所以温酒今天一整天都不能离开维修间,否则会错过这些客人。
只是他仍然低估了客人得迫切。
房门突然被敲响,抬眼一看旁边的水刻时钟,距离聂厉离开,还不到一个小时。难道岩甲军营的战兵,还有住在南城区的?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意外造访?毕竟他跟店员提前打了招呼,允许任何人前来探访。
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个子,很瘦,再一加上这身高,就更显得弱不经风,他右手提着一个大包,左手拿着一根古怪的短棍,不禁让温酒多看了两眼。只见那短棍上宽下窄,宽的一头分出两根树杈似的犄角,窄的一头圆圆的,但细看却有着一层锯齿,整体像是一根长相诡异的大萝卜。
“你维修灵器很厉害。”高个子应该是在发问,但语气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声音也很奇怪,铿铿似金属之音。
“你从哪里知道的?”温酒本不是多话的人,此时却忍不住多问一句。
“聂厉。”
温酒顿时释然,能说出聂厉的名字,不会是“其他的什么人”,至于聂厉是如何这么快把灵器交还给眼前这位,这位又是如何这么快赶来这里,便不是他关心的范畴。
“请进。”温酒侧过身,让高个子进门。
不料高个子却忽然将袋子打开,然后一举“萝卜”,道:“修好这个,快一点,我可以再给酬劳。”
温酒垂目看去,顿觉眼前一花,只见那包里五光十色,竟是装满了灵物。
溟晶,幻螺沙,地魄石,苴汁,炎龀,青风果……一眼扫去,就不下六七种稀有灵物,还有不少叫不出名字的,而有珠玉在前,想必其他的也不会是凡品。
卧……
“最快也要明天。”
高个子看着面无表情的温酒,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一点头,然后伸出双手,将一大包灵物和那根诡异的“萝卜”递到温酒面前。
温酒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这是要给他,伸手接过。
而高个子做完这些,便即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关上门,重新走到工作台前,看了一眼手中的“萝卜”,又看一眼炫目的包裹。
……靠!
内心中那张大张的嘴巴才总算是缓缓合拢。
发财了!发财了!呃……
温酒陡然想起,他好像连那人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管他呢!到时候问聂厉就是。
复又美滋滋地打量起包里的灵物,左摸摸,右看看,如是好半晌,温酒才舍得分出心神,去瞧一瞧那个要修的灵器。
只见那“萝卜”通体白色,这也是它像萝卜的一个原因,然后除去怪异的形状,便与其他灵器没有什么区别,表面也布满了灵纹,横七竖八,错综复杂……然而看着看着,温酒却发现了一点异常——这“萝卜”上的灵纹皆是直线。
不是说灵纹没有直线,而是灵器上的灵纹都涉及了一个或多个灵术的构成,所以按照温酒的理解,它的复杂性应该使得灵纹很难全部由直线组成。此外,这“萝卜”的灵纹虽然也很复杂,却总给温酒一种整整齐齐的错觉,这与以往别的灵纹给他得玄妙感颇为不同。
不过转眼间,温酒便又抛去此念,不再深思,因为他本身对灵纹便是一知半解,就像那包里的灵物,也有他没见过的新品,那没见过全是直线的灵纹又算什么稀奇?
当务之急,是趁下个客人登门前的间隙,先把这根“萝卜”修好,然后好好研究一下包里的灵物,这与聂厉昨天送来的那些灵物不可同日而语,很可能会有天外丝那样令温酒惊喜的收获。
然而正当温酒心心念念地想着包里的灵物时,却忽然发现,手中的“萝卜”毫无反应,以往百试百灵的能力,竟在此刻突然陷入了沉默。
这一惊非同小可,温酒赶忙又试了试,“萝卜”却依然如故,没有涌动的灵气,也没有……
温酒慌忙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一个灵物,霎时间,一种血脉相连的玄妙感浮上心头,这让他心下一安,随即他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身上那么多装备,不是一直与他有着“连接”?
原来温酒天生具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只要是他身体接触到的灵物,都会与他产生连接,就像身体凭空多出了一部分一样,虽然不存在触觉或是痛觉,但他的确能够真实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并且还可以由此掌控它们。
抽取灵物的灵气,操控身上的装备,皆是由此而来。
不过掌控这些灵物并非全无代价,他需要消耗灵力,就像炼气士施放灵术也需要消耗灵力一样。
这让温酒一度认为,这就是属于他的“灵术”。
也是这一项特殊的才能,才令温酒有了依仗,从而能够有所选择,而非随波逐流。
但刚才那一刻,当察觉到没有与手中的灵器产生连接时,那一瞬间的失重,那种脆弱、渺小、任人宰割的感觉,席卷而来,这让他像是一只吊在杆子上、被剥得干干净净的羔羊。
万幸,只是虚惊一场。
温酒看向手中的“萝卜”,心绪渐平之余,疑窦丛生,难道这件灵器不是由灵物炼制而成?但不是灵物作为原料,又怎能称之为灵器?
而且眼下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如果他不能与之产生连接,也就无法掌控其中的灵气,无法掌控灵气,又何谈修好它?
温酒不由转过头,看向那一大包闪闪发光的灵物,仿佛一夜暴富的乞丐,忽然睁眼,却原是黄粱一梦。
休想!我的,都是我的!
温酒放下“萝卜”,甩了甩手,仰天深吸一口气,这才重新摸了上去,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在抚摸情人的手,唯有表情,依旧冷漠。
很快,温酒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一次、两次、三次……一刻钟后,他拿起一颗幻螺沙,抽出其中的水灵气,往“萝卜”上涌去,片刻后,又换成蕴含风灵气的青风果,再之后,换成蕴含土灵气的地魄石……
温酒对灵气的掌控向来有高下之分,六系灵物中,他只能轻易地抽取水、风、土三系灵物的灵气,其他三系中,火、雷无法抽取出灵物体外,但可以操控灵气在体内游走,金系再次之,需要消耗数十倍以上的灵力,才能达到火、雷的程度,而火、雷、金三系,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彻底使灵气抽离体外。
按温酒的猜测,无非是灵力还不够,但凭他收集灵力的速度,始终都处于紧缺的阶段,想要试验多少灵力才能够抽取出这三系灵气,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是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将体内积存的灵力都几乎消耗殆尽,“萝卜”依然静静地躺在那,对他不理不睬。
难道真是灵力不够的问题?
但灵力的多少,从来不会影响温酒与灵物产生连接,而眼前的这件灵器,却连这种连接的感觉都没有,那就算他此时找来再多的灵气,两者无法“沟通”,又有何用?
正当温酒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咚咚咚一阵敲门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温酒看一眼乱糟糟的工作台,赶忙将灵物放回包中,又将那件倔强的灵器放进腰包,这才转身去打开房门。
门一打开,外面竟站着四个人,聂厉赫然在列。
“阁下便是温酒?”率先说话的是立在最前头的一名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年纪,身材颀长,面冠如玉,一柄水蓝飞剑在身旁缭绕飞舞,宛如流连花丛的翩翩蝴蝶。男子似是对于温酒的年纪始料未及,一句疑问脱口而出。
剩下三人,除了神色不快的聂厉,亦皆是面露惊容。一名腰悬葫芦的汉子更是一拍聂厉肩膀,以眼神问询,似是不相信这就是温酒。
温酒将一众表现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应一声是,旋又朝聂厉微微点头示意,这才一侧身,道:“进来说。”
眼见温酒承认,也的确与聂厉认识,三人这下不信也得信了,纷纷依言行入维修间。聂厉进门时,朝温酒看来一眼,神情甚是歉疚。
“在下郭文君,身旁这位是叶萌,那位是摇着扇子的名叫林毓,聂哥是温兄的旧识,不用我介绍了。”进门后,又是方才在门口说话的男子率先发言,“我等三人都是慕名而来,想要与温兄这样的年轻俊彦结识一番,还请温兄不要怪我等唐突!”
“哼!”一声冷哼蓦然传来,众人看去,正是聂厉所发。
郭文君哈哈一笑,朝聂厉抱拳一礼,道:“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聂哥勿怪!”直起身后,看向温酒,“好叫温兄知道,我等之前胁迫聂哥,说其倘若不透露出温兄的下落,我等就要将此事捅到万宝阁去,届时温兄的地下买卖一样做不成,所以聂哥为了保全温兄,这才不得已带我等前来。”
说到这,他摇头一叹,又看向聂厉,“聂哥,我与老叶都跟你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林毓虽相识不久,却是从你手底下走出来的兵,这可是恩同再造,真要算起来,比我们两个与你的关系都要亲近,所以即便是你不说,我等又哪能真做出这猪狗不如的事情?不过啊,此事的确做得差了,非君子所为,你要打要罚,我郭文君都受着,绝无半点怨言!”言罢,又抱拳朝聂厉一礼。
另外二人也有样学样,抱拳躬身。
这一下倒闹得聂厉措手不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啐道:“呸!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惺惺作态!”
郭文君不以为忤,反倒微微一笑,道:“聂哥别急着骂我,先听听我接下来的话。你与温兄的合作,短时间尚可为之,但若是想长久做下去,聂哥,光靠你一个人真能行吗?先不说你有多少关系可寻,你便是真得交友满天下,那随着一传二,二传四,迟早有一天也会捂不住这团火。退一万步,问题不出在你这儿,只说万宝阁、千秋会,他们可是靠灵器吃饭的,难道真就一点风声察觉不到?”
聂厉嚅嚅唇,忽地一梗脖子,叫道:“我……我朋友之间,帮忙修修灵器,碍着谁了?又不是敞开大门做生意,他万宝阁、千秋会难道还能管我私人交情?”
郭文君摇头道:“聂哥,你说服我没用,得万宝阁、千秋会认你这个理。”
聂厉一怔,便如兜头浇下一盆冰水,气焰蓦地没了,“那你说怎么办?”
郭文君一拍巴掌,道:“好办啊!聂哥你一个人不行,多拉几个人入伙不就行了?”
聂厉眨眨眼,看向郭文君,又看向另外二人,迟疑道:“你是说……”
郭文君道:“我、老叶怎么说也是个都伯,还有林毓,虽然职位不显,但实力和名头摆在那,近些年谁不知道南营出了他这么个猛人?”
聂厉面色微动,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蹙眉道:“你们这么做,别说全是为了我。”
郭文君顺势眸光一转,像是才想起此间主人是谁,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温兄身怀绝技,若我说纯粹是慕名而来,难免虚伪了些。”
“我加强了你们的灵器,你们想要继续强化。”温酒仿佛不是那个被晾在一旁许久的人,见四人都看过来,立时说道。
而这单刀直入的言语也顿时让四人一怔,旋即郭、叶、林三人互相看了看,他们本来只是猜测,如今听到温酒亲口承认,不觉皆是精神一振。唯有聂厉是初知此事,不免有些发蒙。
“不知温兄……”
“只要你们搜罗到足够的灵物,我可以为你们进一步强化,酬劳依旧是市价的一半。”温酒不待郭文君说完,便接言道。
“那入伙的事?”郭文君见温酒没有了下文,不解道。
“我没想过与人合作。”温酒说。
四人包括聂厉又是齐齐一怔。
郭文君一蹙眉,道:“温兄就不怕……”
“这事,你们该问聂厉。”温酒故作沉吟地微微一顿,“如果不怕惹祸上身,你们也可以帮我散布消息出去,为此我愿意在一半的市价上,再行优惠。”
郭、叶、林三人面面相觑,又一同望向聂厉。
然而不待聂厉回过神,温酒已又说道:“我还有事要忙,倘若不是来维修灵器,几位便请回吧。”言罢,即背过身去。
四人又互相看了看,再看向温酒那一副恕不远送的模样,终是选择了告辞离开。
甫一出门,郭文君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聂哥,这……什么意思?”
聂厉似还在神游物外,闻言一愣,苦笑道:“什么意思?没意思。”接着三言两语将他与温酒相识的原因,温酒拜托他散布消息的事情,最后自己擅自相助的决定讲了一遍。
“也就是说,都是聂哥你得一厢情愿?人家压根儿就不在乎保密不保密?”出言的却是林毓,似是为了排解心中得荒诞,手中薄扇摇得哗哗直响。
聂厉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但又怨不得谁。
“一厢情愿……说得好啊!”郭文君也不禁哑然失笑,在里面高天阔论了半天,结果根本就没影儿的事,亏他还为此斟酌一路,生怕失去这天大的机缘。
“都尉。”叶萌忽然来了一句,嗓音低沉而沙哑。
林毓和聂厉还未反应过来,郭文君那边已一拍脑门,笑道:“是了,既然这机缘咱们注定抓不住,那起码也要拽到咱们这边,沾点福气。”
林毓经此一点,也喜笑颜开,摇着薄扇赞道:“对头对头!”
唯有聂厉不明所以,问道:“啥意思?我跟你们说,人家救过我的命,你要敢对……”
“知道知道!”郭文君笑着安慰。
“放心放心!”林毓也跟着附和。
聂厉看看两人,又看向叶萌,那个少言寡语的男人竟也在朝他微微点头,像是哄孩子一般,于是陡然之间,一丝明悟浮上心头,不是悟到了他们在说什么,而是悟到了究竟该埋怨谁。
“打扰了,麻烦让一下路。”便在此时,一道轻柔的嗓音如碎玉般掠起。
正立在门前的四人皆是一怔,这庭院静得像一潭水,而他们四名身经百战的战兵竟未曾察觉有人接近?不要说他们刚才只是在闲聊,便是在打瞌睡,也绝不应该。
转首已瞧,四人再是一怔,这接近他们的竟是一名女子。
郭文君最先反应过来,拉着其他三人赶忙让开,随即看向那女子道:“冒昧问一句,姑娘可是认识此间主人?”说着朝挂着“青二”的房门一指。
女子却未回应,仅是朝四人微微颔首致谢,便径直朝房门走去,随即抬手轻叩,咚咚咚的叩门声顿时于庭院中回荡开来。
房门很快打开,露出温酒那一张冷淡的脸,在看到女子时,亦未有丝毫变化,令旁人难以得知究竟是旧识,还是新客。
女子似是做了个手势,并低声说了什么,很快被温酒让进屋内,随着房门咔嚓一声合闭,门外四人才收回目光,随即互相看看,皆觉无趣,但奇怪的是,却又无人提出离开,唯有眼望庭院。
修篁森森,繁叶点点,初见不觉,再回神,已是满鼻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