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若:转折连词,至于。
[61]放:放荡。
[62]辟:同“僻”,与“邪”的意思相近,指歪门邪道。
[63]侈:放纵挥霍,淫逸奢侈。
[64]罔:同“网”,陷害。
[65]制:指订立制度、政策。
[66]轻:轻松、容易。
[67]赡:足够、充足。
[68]奚暇:哪里顾得上。
【译文】
齐宣王问道:“先生可以把齐桓公和晋文公的故事讲给我听听吗?”
孟子回答道:“孔子的门下弟子里,从来都没有人谈论齐桓公和晋文公的事情,所以后世没有传下来,我自然也就没有听说过。如果大王一定要听统一天下的道理,那我就讲讲仁德的道理,可以吗?”
齐宣王好奇地问道:“仁德怎么可以统一天下呢?”
孟子回答道:“如果是因为爱护百姓而统一天下,就没有人能阻挡得住了。”
齐宣王听了,问道:“那么,像我这样的国君能做到爱护百姓吗?”
孟子回答道:“当然可以。”
于是,齐宣王问道:“先生是从何而知我可以做到爱护百姓的呢?”
孟子回答道:“胡龁曾经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有一次,大王正在朝堂上坐着,此时,有个人牵着牛从大王面前经过,大王见了,就问他说:‘你要把牛牵到哪里去?’那个人回答道:‘要用它祭钟。’大王说道:‘放了它吧,我不忍心看到它因为毫无过错就要被拉去杀掉,而惊恐哆嗦的样子。’那个人就问道:‘大王是说,不祭钟了吗?’大王回答道:‘钟怎么能不祭呢?就用羊代替牛祭钟吧。’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事?”
齐宣王点了点头,回答道:“有这回事。”
孟子便说道:“大王凭借这样的心肠就足以统一天下了!大王用羊代替牛祭钟,百姓都以为大王是爱惜一头牛,但我知道大王还是不忍心啊。”
齐宣王说:“是啊,确实有百姓这样议论我。齐国虽然弱小,但我也不至于舍不得一头牛啊!我只是因为不忍心看到它惊恐哆嗦的样子,而且可怜它毫无过错就被杀掉,所以才用羊代替它祭钟的。”
孟子说道:“大王不要责怪百姓以为您吝啬而用小羊替下了祭祀的大牛,他们怎么能理解您的想法呢?因为,大王如果可怜无辜被杀的畜生,那么大牛和小羊又有什么区别呢?”
齐宣王听了,笑着说道:“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呢?我并非是因为吝惜钱财而用小羊替下大牛!这也难怪百姓说我吝啬了。”
孟子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正是仁德的表现方式,当时,大王只看到了牛,而没有看到羊啊。君子看到活蹦欢跳的家禽,就不忍心看着它们死去,听到哀叫悲鸣的家禽,也就不忍心吃它们的肉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才要把厨房安排在很远的地方。”
齐宣王高兴地说道:“《诗》中说,别人心里想什么,我都能猜出来。老先生正是这样啊。做了这件事以后,我又反过来思索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结果也没有想明白。听了老先生的话,我心里真是有些开窍了。可是,这样的心理为什么符合王道呢?”
孟子道:“假如有人对大王说:‘我的力气能够举起三千斤的东西,但却举不起一片羽毛;我的视力能够看清秋天里的野兽的毫毛,却看不清一车柴火。’大王会相信他的话吗?”
齐宣王回答道:“不会相信。”
孟子接着说道:“现在,大王的恩惠都已经体现到动物身上了,却偏偏没有体现到百姓身上,这是为什么呢?联系刚才的事例,显而易见,举不起来一片羽毛是因为不肯使出力气,看不见一车柴火是因为不肯睁开眼睛看。那么,大王之所以没有爱护百姓,是因为大王不肯给他们恩德啊。因此,如果大王没能用仁德统一天下,是因为大王没有这样做,而不是不能这样做。”
齐宣王又问道:“那么,依据什么来区分‘没有这样做’和‘不能这样做’呢?”
孟子回答道:“举个例子,如果用胳膊挟着泰山跳越北海,说‘我做不到’,这就是‘不能这样做’;如果给年老的人弯腰鞠躬,也说‘我做不到’,这就不是‘不能这样做’,而是‘没有这样做’。大王没能用仁德统一天下,不是挟着泰山跳越北海这样真的做不到,而是给年老的人弯腰鞠躬这样可以做到,但没有去做的事。
“尊敬自己的长辈,进而也尊敬别人的长辈;疼爱自己的孩子,进而也疼爱别人的孩子。如果能这样做的话,天下就能被大王握在手掌里转动了。《诗经》上也说,先给妻子儿女做个好榜样,再给兄弟施加好影响,这样就可以治家平天下了。这就是说,要把这样的做法推广到治理家族和平定天下等各个方面。因此,如果能广施仁德,就能够统一天下;如果不施仁德,连自己的妻儿也保全不了。古代的贤明国君之所以能在很多方面超过一般人,只是因为他们善于将仁德的做法推广到各个方面罢了。
“现在,大王的恩惠已经体现到了动物身上,却还没有体现到百姓身上,是什么原因呢?称一称,然后才能知道轻重;量一量,然后才能知道长短。世间万物是这样,人心更是这样。请大王认真地考虑考虑我的话吧!大王难道一定要兴师动众,和其他国家结下仇恨,使百姓身陷危险之中,心里才能痛快吗?”
齐宣王听了,急忙说道:“不是这样,对这样的情形,我有什么能痛快的呢?我只是想借此实现我最大的心愿。”
孟子问道:“大王最大的心愿是什么?能说给我听听吗?”
齐宣王却只是笑着,并没有说话。
孟子问道:“大王最大的心愿,是因为甘甜肥美的食物不够享受、轻柔温暖的衣服不够穿着、艳丽的色彩不够观赏、美妙的音乐不够聆听、侍从不够使唤吗?这些东西臣下都能供给大王。大王难道是为了这些东西吗?”
齐宣王道:“不,我不为这些。”
于是,孟子说道:“那么,我就可以知道大王最大的心愿了。大王最大的心愿就是扩大国土,使秦国和楚国都来朝拜大王,还要君临中原,威服边远的少数民族部落。不过,凭大王现在的做法,去追求这个心愿,就好比是爬上树去捉鱼一样。”
齐宣王听了,问道:“真像老先生说的这么严重吗?”
孟子回答道:“只怕比这种情况还要严重呢!爬上树去捉鱼,虽然捉不到鱼,也不会带来后患。但按照大王现在的做法追求最大的心愿,尽管费尽了心力,到最后必定会带来祸害。”
齐宣王问道:“这其中的道理,老先生能说给我听听吗?”
孟子反问道:“如果邹国和楚国打仗的话,大王认为谁会赢?”
齐宣王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楚国。”
孟子道:“这其中的道理是这样的,小国不能跟大国为敌,人少的部族不能跟人多的部族为敌,势力弱小的不能跟势力强大的为敌。普天之下,千里见方的土地有九块,把齐国的土地截长补短,拼凑在一起,相当于这九块中的一块。仅依靠这一块土地,想要征服其他的八块,这同邹国向楚国发起挑战的道理有什么区别呢?
“大王为何不回到根本上来呢?如果大王现在就发布政令施行仁政,让全天下的官员都愿意到大王手下任职,全天下的农民都愿意到大王的田地里劳作,全天下的商人都愿意到大王的市场上做生意,全天下的旅客都愿意在大王的道路上行走,全天下痛恨自己的国君的人都愿意归顺大王,向大王诉说他们的国君的暴行。如果真的能这样,又有谁能阻挡大王统一天下呢?”
齐宣王听了这番话,说道:“我脑子昏乱,不能想到这么大的道理。希望老先生能辅佐我实现心愿,明白地教给我方法。我虽然不够敏捷聪慧,但请让我试试。”
孟子又说道:“只有士人能做到没有固定的产业,却有恒定不变的思想。至于普通百姓,如果没有固定的产业,随之也就没有恒定不变的思想。如果百姓们没有恒定不变的思想,就会胡作非为,什么坏事都做。等到犯了罪,大王就又用刑法惩罚他们,这其实是在坑害百姓。哪有仁慈的国君用这种办法坑害百姓的呢?因此,贤明的国君分给百姓的产业,一定要让他们上能够奉养父母,下能够养活妻儿,年成好时能够吃饱,年成不好时也能不至于挨饿。之后,再引导他们一心向善,这样一来,百姓们就愿意服从大王的命令了。而现在大王分给百姓的产业,上不能奉养父母,下不能养活妻儿,年成好时要受苦,年成坏时还可能被饿死。这使百姓们连保全性命都唯恐来不及,哪还有闲心追求礼义仁善呢?
大王想要实现最大的心愿,为什么不回到根本上来呢?五亩大小的宅院,在房前屋后种满桑树,五十岁的人就能穿上丝织的衣服了。鸡、猪、狗等家禽,不要错过它们的繁殖时机,七十岁的人就能吃上肉了。一百亩的耕地,不要耽误生产季节,有八口人的大家庭也能不挨饿了。办好教育,反复向年轻人灌输孝敬父母、敬爱兄长的道理,头发花白的老人就不会肩扛头顶着重物赶路了。老人们能穿上丝织衣服、吃上肉,百姓们都不挨饿受冻,达到这样的地步而不能统一天下,这样的情况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
【阐释】
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都面临一个选择:到底是实行王道好呢,还是实行霸道好?那么,什么是王道呢?所谓王道,就是由一个实力强大的诸侯取代周天子的地位,统一天下,走“强干弱枝”的道路;所谓霸道,是指由一个强有力的诸侯牵头,继续维护以分封制为基础的局面,使战国时期“弱干强枝”的道路延续下去。
毫无疑问,孟子代表的儒家是倾向于实行王道的。实行王道的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保民,保民的思想也是贯穿《孟子》全书的一根主线。但是,在儒家学派内部,还是经历了“先倾向于霸道,后倾向于王道”的转变过程,而这一过程的两个主角就是孔子、孟子这两个儒家的顶级人物。
受时代的影响,孔子是倾向于霸道的。孔子在《论语》里先后两次肯定了齐桓公的霸业,并认为这就是仁的表现,还认为管仲帮助齐桓公成就了霸功是“一匡天下”。联系当时中国遭北方少数民族入侵的威胁的现实来看,孔子的这种观点是客观而正确的。可是只过了短短的一百多年的孟子出世,形势就发生了变化,当时已经没有了少数民族入侵的威胁,中国面临的难题主要是诸侯之间的战乱造成的民不聊生,统一已成了早晚的事,因此,孟子排斥霸功,主张推行王道。
在这一章里,尽管齐宣王的语气是委婉含蓄的,但实际上他关心的问题和其他诸侯没有两样,都是怎样才能称霸天下。但是孟子始终奉行的是王道思想,而不是霸功,因此孟子便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我不懂得霸道,我只懂得王道。接下来,孟子从心理分析入手,逐渐使齐宣王对他讲的王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唤醒了齐宣王的仁慈之心。这是典型的“孟子手法”,使后面的论述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在后来的论述中,孟子诱使齐宣王否认他是一个爱好战争的人,于是,孟子又不失时机地抓住机会,再次诱使齐宣王默认他所追求的与其他诸侯并没有不同。此时,齐宣王已经彻底被孟子打动和征服了,只好请求孟子不要再逗他了,明白告诉他该怎么办。
于是,孟子终于和盘托出了他的治国方略和施政纲要,归结起来主要有两层意思。一是“有恒产才有恒心”,也就是说,应该“先足衣食,后治礼仪”,从稳定社会的角度来看,这是相当重要的;从孟子的总体思想上来看,这也是保民、富民的重要前提,因为孟子考虑到,要让百姓安居乐业,不仅要让他们能够养家糊口,还要有一定的产业。这是“治礼仪”先决条件。讲清楚第一层意思以后,孟子再次向齐宣王展示了曾经向梁惠王展示过的富民兴教的宏伟蓝图。只是,从齐宣王的反映来看,他对这些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最后应该是不了了之了。
孟子就像孔子那样,不住地东奔西走,周游列国,为实现儒家的理想,也为了拯救身处乱世的黎民百姓而不辞辛劳。这种入世精神的影响是很深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