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音容离开帐篷不久,白桥就收拾好东西跟了上去,沙胡原已经没有别的医生了。
他走得很快啊,白桥一路未见他的踪影。途中经过了萤石滩,原本几个在这里照看的少年都不在,全部去石壁那里了吗。继续向前走,有个刚搭起的岩石平台,这是一个巨大的岩盆上盖了层薄石板,白桥用手摸了下是温凉的,这里面灌了水吧。
正想接着往前找找他们,两个小辈慌慌张张抬着谁来了,那人浑身用白布裹住,因为角度原因头被挡住了,看不到脸。
是胧见哥,白桥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两个小辈看到白桥就像看见救星,“白哥!快帮忙看看吧,这,这该怎么办啊!”他们虽然长着有些壮硕的身板,打心里却还是小孩子。
“别慌,轻一点将他放上来。”白桥一边指挥着两个小辈,一边脱下外套给胧见垫在头下,“阿苏,搬块棱角少点的石头来。”
“好!”樵苏跑出去一会儿就抱回一块石头。
“放下。”
“嗯!”
白桥蓄力,对着地上的岩石击下两掌,岩石变成笔架的形状,将石头搬起,“请你们把他的腿抬起来。”
“好好好!”二人赶紧解开白布,将胧见的双腿抬起,白桥将石头垫上,让胧见的腿搭在缺口处,这样双腿大部分高于心脏了。
“辛苦了,剩下的我来吧。”
“嗯嗯!”两个小辈赶紧向回跑。
胧见仍在深度昏迷,白桥握住他的手,表皮发烫,肌肉无力透着凉。消耗得太多太深了,如果缓不过来,他就再也醒不来了。那双大眼睛紧闭着,蒙着灰的眼皮很沉重,不只眼皮,整个脸处处有脏污。白桥从怀里掏出白布,走到暗河边用水浸湿,自己手上缠着的纱布也跟着被打湿。双手拧布,水沥拉沥拉地又流回河里去了。回到岩台边,将布折好轻轻擦着台上人的脸,萤石的微光里,灰尘被一点一点清理掉。
时间差不多了,白桥要将胧见移动一下,热已散去,得保住他的体温。一个人有点费力,但还是将他扶起了,把鳞磐备在一旁的粗布毯给他裹上,枕着的也该相应加高一点。
都打理好了,我得先离开一下,胧见哥。白桥继续向岩壁走去。他到时看见音容悬在半空发动电技,那脊背弯的不正常,最善正骨的白桥看出音容可能是受伤了,而且他整个身体在下沉。
化作飞龙过去支撑住他。
而此时白桥被死死压住,难以动弹。下湖以前一直受着这样的光照,并没感觉有什么,现在感觉已经被灼伤了。丑陋的飞龙浑身是烧伤留下的疮疤,看着像棘皮,满脸沟壑纵横。粗糙的爪子微微张开,里面躺着那个清秀的少年,他还好,还好还好。
南直山老人亲自化龙搬开了白桥身上的巨石,还好多是压着了柔软韧性的飞翼,没有切实伤到筋骨。
也不顾背上的剧痛,白桥变回缠布少年连滚带爬退回暗处,蹲跪在光下音容看着他被石头绊到狠狠磕了下左膝,然后赶紧起来往阴影里逃。
有光处光太强,无光处就无比黑暗。音容以为白桥还在这里,于是扶着岩石起身想到旁边找找他,可是阴暗处也没有他,像那天在萤石滩一样,没有他能做的了他就跑了。音容也有些眩晕,要向后倒,被楚双扶住了,回头看看少年稚嫩的脸,音容笑了,“辛苦你了。”
“没事没事,音容哥。我扶你去休息。”少年小心翼翼。
这几天萤石滩的病人们分批到洞口之下接受光照,他们愿意让病快点好转,只是见到太阳时似乎很痛苦,一个个紧闭着眼生怕见一点亮光。胧见还没醒,音容也总有些力不从心,南首领想叫樵苏他们来帮忙照应,被白桥婉拒了,这两个人他照料着就够了。
音容的脑海里常常浮现白桥逃走的画面,第一次在萤石滩光线太暗,事发也太突然,未能看清,但是这次他清楚看见自己的朋友是何等窘迫、狼狈。真想开口跟他说完全不必逃,但是容貌被毁的不是自己,事外人有什么资格对他说。
沙胡原的地下也终于有了日出日落,不过好在这安扎处离洞口够远,那边日出日落这里都是黑夜,没有光真好。白桥继续拧着水藻,拧干了就放进盆里,一会儿一块儿端进帐去,也给胧见哥烧了水煮了粥,破壁最大的好处就是在胧见哥昏迷的情况下还能获取火种。这火把是杏城送来的,插在帐篷附近地上的岩石之间,火光幽微不算逼人。
还不醒吗,胧见哥。昏迷时还能和静医生保持心感吗,不怕她担心吗。
在音容的帮助下扶起胧见,白桥一勺一勺给大哥哥喂粥,他不怎么往下咽,但是可以等啊,等他咽了再喂下一勺。音容的背,白桥已经看过了,问题不大,得感谢那个少年苗条得羸瘦。
这天上午……上午还是下午?之前将时间记得清楚,洞口打开见了阳光反而记不清了,反正就是杏城来了。白桥见了杏城下意识地往后退,才想起现在只有自己能接待一下这位贵客,于是又回来一步。不过杏城大条,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白桥老弟,音容在吗?”
“在帐里,去吧。”
“好!”
他是来找音容的,求之不得。白桥帮他掀开帘子就接着做别的了,他有做不完的别的。
“音容!”杏城见到音容包着被子坐在地上还比较有精神的样子自己也跟着情绪高涨起来。
“阿城。”音容笑着看着他。
“你好点没有?”从腰间摘下一个竹筒递给音容。
“好多了。”接过竹筒也没看是什么,音容将它握在手里。
“胧见哥不是还没醒嘛,爷爷找了好药磨成浆,稀稠正好,一日三次给他喝了,补营养啊。”
“太感谢了,回去后也请替我谢谢南先生。”
“嗨,谢什么,没有你们,我们都得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杏城笑着,但是很快又想起正事,没那么高兴了,“音容,说句实话,你想出去吗?”
“当然啊,这里的生活资料一段时间后都会耗尽吧。”
“你看,明白人都知道生路还要出去谋,可我爷爷那个老顽固就是不肯放我们出去。”
“你们?”
“是啊,我、阿名、当当,小苏还有阿楚,大家都想出去!只是他们一到我爷爷面前就怂了,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当然,他们毕竟不是首领的亲人,尊卑秩序还是有的,音容想着。
“音容,要不等胧见哥醒了,我们一块儿出去一趟吧。”
“为什么要等胧见哥醒啊?”
“就咱俩,我心里不踏实啊,还是他在……”杏城忽然意识到刚才那句可能不是音容问的,因为他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啊。我去,别吓我啊,这屋里……杏城一阵毛骨悚然。
音容一脸惊喜地转身,胧见哥正躺在石台上看着这两个不消停的小弟弟呢。
“见哥!”音容高兴地从地铺上蹦起来,全不顾背上的伤了。“桥快来,胧见哥醒了!”
两个少年凑到石床前,外面忙活的乖孩子也马上要进来,胧见笑了,眼睛像弯弯的月亮,“干嘛这么大声音啊,一点没有音容少主的风度~”调侃着音容,抚摸着他的头。
“见哥,太好了。”少年眼里微微泛着泪光。
“诶,不能这样啊。”胧见都看见了,堂堂玄昼少主怎么能因为点小事就落泪呢。
“哪样啊?”一旁的杏城一头雾水,但也不妨碍开心。
白桥进来看了一眼,轻舒一口气又出去了,留下三人接着谈正事。
“依你所说南首领还是不愿放你们出去啊。”胧见裹着他原来的厚毯子下来坐在地铺上跟他们谈。
“是啊,明明食物都要告罄了,真不明白爷爷怎么想的。”
“萤石滩的病人怎么样?”
“恢复得快多了,这几天晒着太阳也没大有人再染病菌了。”
“那就好,他们怕见阳光吗?”胧见接着问到。
“怕,就像那点光能杀了他们似的!”
“是在无光环境下待得过久了,一时适应不过来吧。”一旁的音容推测到。
“真是的,有个什么好不适应的,都是太阳底下长大的,现在倒见不得光了!”杏城说得都有些急了。
“别着急,真按你说的,过段时间南首领自然会派你们出去的。”胧见倒气定神闲。
“真的?”
“真的。好啦,快回去帮你爷爷他们干活吧,重担也不能都丢给女孩子和弟弟们啊。”
“好,那我先回去了,你们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啊!”杏城说着退出帐去了,和白桥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见哥,杏城真的是很不错啊。”
“是啊,是鳞磐未来的结实顶梁柱。”胧见拢起毯子起身回石床上去了,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睡的是个床,“这床哪儿来的?”
“樵苏和楚双搬来的。”
“哟!力量大无穷啊,这床得有三百多斤吧。”
“你安心恢复就好啦。”音容笑着看胧见哥跟个孩子似的上下打量他躺了四五天的“新奇玩意儿”。
如胧见所料,四天以后南首领召杏城当素等人到帐中,派遣他们各带着一岩盆水藻到外面去,不许走远,清晨出去正午前要回来。
“见哥!”杏城一路兴奋地冲进帐中,看他一脸的狂喜,胧见就知道他已经出去过了。
“外面漂亮吗?”
“好看!外面是沙原也好看,树也好看,湖也好看,那才叫人间!”心驰神往啊,给见哥音容弟描述时,仿佛自己还置身一片光明的沙原之中。
“行,我会和南首领说一下,争取下次和你们一起去。”胧见看着眼前烂漫的少年。
“太好了!”杏城就等这句话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带胧见哥和他身边这两个弟弟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