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功夫,龙三爷爷和青青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
“你这老头子倒底卖是不卖?”殷木耳边传来一声怪叫,于是将视线移向下方那卖怀山的父女。
这声怪叫来源于一个虬髯大汉,满身横肉,身上着一灰色长衣,右臂上戴着一块盾状的铜护肩,长衣宽松敞开,露出胸前一撮黑毛。这长衣上却系着一根蓝绸腰带,上有佩玉,左右各七片,云龙等图案雕刻极为细腻,佩玉温润、碧绿。
大洛的礼制从上古起就由羲氏一族掌管制订,极为严格,庶民只能以杂玉为饰,且个数不等。这般左右各有一组七片的同色佩玉,虽然达不到王侯的礼制,但非一般人所能使用。
另一个声音却幽幽的传来:“生意买卖,都系自愿,哪里能够强买强卖。尤其是这五指怀山难得一见,五雪银如何能卖给你。”殷木看去,这人是个中年书生,中等身材,文质彬彬,说话慢慢吞吞,人虽文弱,但听起来,对这五指怀山却是不肯相让。
虬髯大汉笑道:“这两株五指怀山的第五指并未长好,哪里值得十雪银。我看这小姑娘倒是好看,才给五雪银给她买花粉擦。”
那老汉很是为难的说道:“这位大爷,这两株怀山可不容易,是老汉我进山三十年才碰到的最好品相了,要不爷再加三雪银,够老汉给姑娘置个嫁妆就行了。”
那大汉听到这话,极是不耐,叫道:“别啰嗦,爷只有五雪银,爷买了。”
中年书生反驳道:“这品相怀山还是拿到洛城集宝斋,最少可拍得二十雪银。”
殷木看到那老汉为难的神色,向前一步,大声对那大汉说道:“如果这样,要不你就用五雪银买走一株,岂不极好?”
大汉一愣,“哼”了一声未接话。
中年书生抬头对树上的殷木瞪了一眼,说道:“你这毛头娃娃懂个啥,看起来是两颗,其实是一颗。这“连根生”的怀山,可是炼丹不可多得的材料。”
殷木仔细一看,果真这两株怀山是一个主根上生长出的,还有好多根须连在一起。
他听这大汉提起炼丹,不由想起了凤梧山学炼丹术的灵之,想起那天村口的枫树,那片落在少女肩膀上的红叶。
老汉苦着脸,正不知道该如何,那瘦弱女儿却楚楚可怜的看着殷木,似乎希望他能阻止这一切。
殷木正在想如何解决,突然见那虬髯大汉,急不可耐的一把将老汉推倒在地,伸手就取了那两株五指怀山,扔下五个雪银,身影一闪,就准备扬长而去。
殷木那见得这般蛮横之人,从树上一跃而下,行起归藏步法,几个回合就追了上去,一把抓住虬髯大汉的腰带,但是,大汉前行的力度太大,殷木一下子将其蓝绸腰带扯断,只见碧绿色的佩玉叮叮咚咚的摔在地上,有的都碎掉了。
周围的嘈杂一下子就平静了,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大家都知道,佩玉除了本身价值不菲以外,要想获得更是要通过羲氏一族的严格审核,是在大洛身份的象征。
有些人同情的看着这个正义的少年,有的人感觉到要出大事已经偷偷的离开,有的人远远的找到一个好的位置继续看热闹。
那中年书生也没有想到会发生如此戏剧化的事,有些担心的苦笑一下,走近了两步,关注着事件的发展。
果然,那虬髯大汉愣了一下神,回头看到满地的碎玉,愤怒的脸上的肉都在抽搐。
这大汉叫羲猛,这是他第一次戴上这象征身份的佩玉上街。他本是洛城的一名专门负责查验通关文牒的普通士兵,因为自身天赋异禀,修行突破,到达了金刚境,故升迁到蒙山郡做守关副将。因为和大洛掌管礼制的羲氏沾亲带故,家里老祖是炼丹师,终究有些面子,他亲自出面,百般努力,终于在临走前从羲氏宗府为他弄得一组佩玉,准备来这偏僻的蒙山耀武扬威、扬眉吐气。
羲猛曾听到过老祖谈起这连根生的五指怀山的妙处,因此想拿了送给老祖,来换两颗固本培元的灵丹,这是他刚入金刚境所急需的。
谁知,先是遇到这老汉一心想着给女儿置嫁妆不肯贱卖;又遇到穷酸书生,明明看到他身上有规制的佩玉,还百般阻挠;气急之下,将身上仅有的五雪银扔下就准备跑掉;谁知这少年居然身法极快,一把扯断他的腰带,还将他视为至宝的佩玉给损毁,要知道,按照他的身份,是不可能再有机会获得整组的佩玉了。
殷木本意并不想如此,但既然已为之,那么就坦然面对,如若让他给这个恶人道歉,却是万万不可能了。因此,他就这样淡定的看着愤怒的快要原地炸掉的羲猛。然后说道:“你先把五指怀山还我,我再来赔你。”
羲猛怒极反笑,冷冷说道:“果然穷山恶水出刁民!你这凶狠少年居然敢故意损毁皇朝规制的佩玉,本将军今日要替天行道,杀一儆百!拿去,小畜生!”
说罢,把怀山扔给殷木,恶狠狠的瞪着他。
殷木将怀山递给那一边愣神的父女,父女浑身哆嗦,并不敢接。
殷木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颗紫晶,道:“那我买你的。”
那老汉知道紫晶的价值远胜过十雪银,在羲猛杀气腾腾的目光下,壮着胆子咬牙接过紫晶,拉着女儿远远的躲在一旁。
殷木正想着接着怎么了结那同色佩玉的问题,突然眼前一花,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如炮弹出膛一样“砰”的朝他扑过来,他还没来得及任何反应,就被重重的压在地上。
中年书生一惊,没想到这大汉以大欺小,还施展突袭,想出手相救却已来不及。
接下来,殷木只听见周围的一声声惊呼,然后浑身的每一寸骨头都感觉要痛的碎掉了;更要命的是,由于是被侧着压下去,口还张着,满嘴满鼻都是泥土的腥气。
少年的云淡风轻都在瞬间被掀翻;无论是哪个世界的殷木,从未受到过如此的屈辱。
他能感受到这个充满灵力气息的身躯带来的威压,这是另一个境界所带来的威压。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他突然很难过,因为被轻易打到而难过,因为人们这样的安静而难过,因为身上的衣服会沾满泥污而难过,因为口里泥土的腥味让他觉得难过。
他睁开了眼睛,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人们在纷纷后退,看到了那对父女惊惶的背影。
他不再难过,只是有些沮丧,也有些失望。这一瞬间,殷木似乎成熟了许多,不论是哪个世界,尊严都需要实力来守护。
不过,比他更沮丧,更失望的,是羲猛。
他先是说了那段污蔑殷木故意破坏规制的话,然后准备痛下杀手,在蒙山杀人立威。之前他看到殷木的身法极好,为确保一击成功,趁其不备,用金刚境领悟的灵武“落石”袭击。
“落石”是一个类似瞬移的技能,能将全身的力量运用于右肩,以泰山压顶之势压倒敌人,为了加强杀伤力,他还特意在自己右臂上安上一块玄铜的护肩,一旦攻击得手,即使是金刚境高阶的武者,也会被瞬间重伤甚至秒杀。
他所有的安排都成功了,这个少年已经被他用“落石”击中,已经被击倒在地,他甚至能感受到右肩上金属与少年的骨头相撞的感觉。
然而,他依然很沮丧,很失望,甚至有些无法理解。
因为,太安静了。
他没有听到想象中骨头粉碎的声音,没有听到内脏被挤压爆裂的声音,甚至都没有听到少年临死前痛苦的呻吟声。
最让他抓狂的是,他能感受少年还活着。
而且,看起来,少年居然还在想事情。
然后,羲猛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让开,你压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