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岁那年,陈枫读到了一个新闻,两个外国青年躲过保安爬上了上海一座在建的最高楼,他们在楼上自拍,还把照片分享到社交网站,嘴角挂着显眼的不可一世。跟着他们的镜头,陈枫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俯瞰这个中国最大的城市,他竟然莫名的觉得这个角度的上海竟然如此的美,这两个打破常规的青年真了不起。
陈枫从来没有尝试做个叛逆的人,或许是父母的分开让他较少受到上一辈的关怀,也就少了相应的对于约束的抵触,面对这个时代的种种规则和潜规则,他都选择顺从,遵守,并在同等的规则下赢得竞争。他已经照这个模式赢了快二十年了,如今也算是个小有成就的公司高管,拥有美满的家庭和比较优渥的物质条件。他又从别人家的儿子变成了别人家的老公和别人家的爸爸,只是如今带给家里人的骄傲似乎慢慢变少了。
陈枫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是社会不崇尚竞争了还是自己真的不值得夸耀了?他有些想不明白。
三十六岁的夏天,陈枫回了趟老家,姥姥姥爷年纪都很大了,岁月将他们对后辈的骄傲都写进了脸上的皱纹里,每一道褶子都包藏着某一个令家族欢颜的印记,堆砌出他们透过时光慈祥的笑容。看着他们,陈枫就想到了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那时清澈池塘里的游鱼,田间地垄的青蛙,河边随风飘扬的柳絮和芦苇屑,然而这些都随着农村的翻新改建而失去了以往的味道,也没了那时了无烦忧的心境。
此刻埋头串着珠子的姥姥,戴着用了多年的老花镜,细眯着眼去寻找每一枚洞眼和线的关联,阳光穿过敞开的窗口拥抱着这位数十年交情的老友,伸长的手臂挽在她的肩上,几缕蛛丝从窗台的顶部挂落,在光线的折射中体现出另类的美学。门外的矮凳上,姥爷佝偻着身子坐着,手里拿着多年前的老物件,仔细而耐心的修着,起码,修好之后还可以再用几年吧。
几年,多么迅速的一个时间单位,好像上了三十以后,所有的时间都变快了,再不像少年时那样一天可以过得比一个星期还充实而快乐;生活也变快了,不停地经历着一个个节日,从一日三餐到另一个一日三餐,从一个纪念日到另一个纪念日,转眼春节也要到了。
如果让三十六岁的陈枫回到十六岁,他会做什么,怎么做?
这样的假设无意义却也有意义,起码他可以明白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不是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沿着同样的轨迹成长,哪怕做的比同龄人都优秀,那又如何。
他可能去做个乐队的主唱歌手,不用考虑名气和收入,纯粹为了开心的嘶吼和呐喊,有几次在KTV中他真的产生了化身歌手的错觉;可能做个歌手旁边的绿叶,玩玩吉他或架子鼓,释放出心中不为人知的狂野;可能当个画家,像大学中选修的一样,在自然山水中描绘画卷;或者从事一项有趣的竞技项目,比如台球,比如网球;甚至像那两个攀爬高楼的异国青年一样,做一些疯狂到让全世界都瞩目的事情……
如今这些可能性只存在于陈枫的儿子身上,三十六岁的陈枫,自觉做什么都晚了一拍,连看电视,热门剧集和综艺节目都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甚至饰演中老年人的都是不到三十的稚嫩面孔。
有一天,陈枫不知怎么想起了曾经初恋的那个女生,淡忘了的脸突然就清晰起来,好像从心底某个旮沓里翻出了照片一样,后来在梦里两个人也相见了,却又再一次模糊了。如果那个时候能走出叛逆一步,现在的很多可能都会改变,他也有可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便不会像如今一样患了“三十六疾”。
三十六岁的夏末,陈枫带着家人去了一个热带海岛。
这是个并没有太多游人的安静岛屿,凹进的海岸线环绕着白的同雪一样的沙滩,热情的阳光将云层和海浪都晒成了慵懒的模样,躺在沙滩椅上的陈枫静静看着不远处玩着沙子的母亲、妻子和儿子,渐入微醺。
等着涨潮的浪把梦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