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可真是阴沉沉的天气。
依靠在褐色门柱上双手揣在袖口的掌柜想道。
“掌柜的,要不打烊吧?”身披白巾的小二在一旁撺掇道,“您看咱们这生意惨淡,开着还浪费火柴,不如早日休憩,待明日天晴再开门?”
一般来说,如果客栈有这样的小二劝自家掌柜关门,那恐怕隔天这小二就会被扫地出门,不扫地出门也会被掌柜的破口大骂。
但这掌柜偏偏还思考了一会,不但没有说小二,反而还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有道理,不如关门吧。”
而午时刚过便要关门的客栈实在少见。
就在小二刚准备将客栈大门关上的时候,一只湿漉漉的手掌抵住大门门板上,小二欲放下的木栓被撑起。
“客官您是打尖呢,还是住店呢?”小二怎么使劲都关不上大门,只是放弃关门的想法,脸上瞬间浮上笑意问道。
“打尖。”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那位客官,手往下压了压斗笠,目光快速朝着客栈一扫而过。
“好嘞!”小二把肩上白巾拿下来,飞快的擦干净一个布满灰尘的桌子,“客官您坐这?”
“好。”这位客官坐在桌前,蓑衣上的雨水仍在流淌,滴落在客栈的地面上,斗笠上的雨水更是滴在小二刚擦干净的桌子上。
“客官,您要不将蓑衣取下来?”小二有些心疼自己刚才拖干净的地面,小声劝慰道。
“不必。”这位客官顺势将背上白布包裹的兵器取下,重重放在桌上,而兵器锋利的枪矛正好指着小二。
他绝对不是怕闪烁着寒光的枪矛,也不是怕渗透出白布的血迹,他只是对客官保持尊重!
小二心中安慰自己,将自己恐惧的心情安抚下去,低头不去看这位客官。
“来一壶酒,切三斤牛肉。”这位奇怪的客官说道,然后才微微抬起头,看着客栈里空空如也,“想不到这里会有一家客栈。”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生意,有生意就可以做生意,您瞧客官您不就是来这间客栈了吗?”小二脸上勉强浮现笑意说道。
这客官也并未多想,刚才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挥挥手示意小二准备吃食,另一只手却始终放在身旁的武器上。
“哎。”小二路过自家掌柜旁边长叹一口气,掌柜依旧抬头望着窗外的阴蒙蒙天气,似乎客栈中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这位披着蓑衣的客官一直握着桌上的长枪,冷清的客栈里除了能听到山林间偶尔的风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看起来又要下雨了,”掌柜忽然自语说道,小二去了后厨,偌大的客栈只剩下他与那个客官两人,那位客官的视线不断往他这边飘来,“我去看看后厨准备的菜如何?”
切三斤牛肉,舀一壶酒又能准备多久?
可偏偏刚才进去的小二现在还没有出来,而这个奇怪的掌柜也找个借口蓦然溜进后院。
啪嗒,啪嗒。
“没想到你还在追。”
披着蓑衣的男子握紧放在桌上的兵器,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说道。
“没想到你这么能跑。”
脚步声终于停下,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清冷的客栈之中。
“不跑,难道等死吗?”蓑衣男子有些遗憾的意味,“我不想死,那就只能他们死了。”
包裹戟身的白布瞬间炸开,黝黑的戟身暴露在客栈之中,散发着幽光。
咚。
地面炸开蛛网似的裂痕,蓝衫男子手持一柄浑身散发银光的长刀,已经打湿的青衫紧贴在男子块状的胸肌和腹肌上,束好的头发也已经散落打湿粘在男子浓厚的眉毛上。
“也不知是你这黑戟厉害,还是我这长刀厉害。”
蓝衫男子沉声对着稳稳坐在桌前的蓑衣男子说道。
“呵。”蓑衣男子自嘲无声一笑,前几月还是王爷客卿门客,享受着俸禄与万人敬仰,现在却是丧家之犬,四处躲藏,不止要面临官兵的追捕,还要面对这些人。
“何至如此?”
“本该如此。”
前者是蓑衣男子的自问,后者是蓝衫男子的自答。
再是刀戟互击,兵器互击之声。
一招招看似普普通通的交手,可随意散落的一击,却能将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
“怪不得你能活到现在。”就算是敌人,蓝衫男子也不得不赞誉蓑衣男子的天赋,能仅仅以一品境与他缠斗十几招,已经实属不易,要知道蓝衫男子招招不留余力,招招尽全力,而且似乎蓑衣男子还未用内力,只是蓝衫男子全然不知蓑衣男子的内力早已经被废。
“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蓑衣男子说着就一长戟挑飞蓝衫男子的长刀,“你不必这般苦苦相逼。”
“可你已经活了这么久了。”蓝衫男子又一刀劈下,蓑衣男子横档,但这长刀带来的巨力还是不由得让蓑衣男子后退几步。
“你们真的就想让我落叶归根都不可吗!”蓑衣男子气势一变,黑戟的幽光更甚,寒光的枪矛渐渐浮现一层幽光。
蓝衫男子逐渐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后续的刀法,刀刀致命。可蓑衣男子步伐不再后退,也不仅仅防守,而那诡异的戟身竟然开始往外渗出鲜血,蓑衣男子的气势逐渐旺盛,隐隐约约有比蓝衫男子的刀势更加声势浩大。
“东西果然在你手中!”
蓝衫男子收刀而立,神情严肃。
“原来这东西就是这样用的。”蓑衣男子嘴角扬起长弧,脸上浮现诡异的笑意,“可东西是不是在我手中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的内力已经被你们废了,连最后想要落叶归根的机会你们都不给!”
蓝衫男子静立看着气势不断攀升的蓑衣男子。
“不是我做的,”蓝衫男子眼睛盯着蓑衣男子,“而是那个东西根本不承认你。”
蓝衫男子觉得是时候出手了,手中长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原本气势增长的蓑衣男子,突然萎靡不振,就连劈砍向自己这一击的长刀,都只是堪堪反应过来抵住。然后蓑衣男子就这样被长刀携带的巨力的轰飞出去,沿路也不知撞断了多少个桌子和椅子。
“不对。”
蓝衫男子目光骤然凌厉,看着仍然在不断后飞的蓑衣男子,蓝衫男子他自己的力量他清楚,这一击不可能将蓑衣男子轰出这么远,他想跑!
正当蓝衫男子准备追击的时候,一张谄笑的脸抵住了他追击的路。
“让开!”
蓝衫男子的语气有些冰冷,这次若让他跑了,下次再能追到他又不知猴年马月。
小二谄笑的脸立马变得可怜状,“客官您是这样走了,可这些摔坏的桌椅,可得用小的命来赔......”
蓝衫男子轻扫了一眼,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可等蓝衫男子推开小二,却已经晚了一步,客栈外早已经没了蓑衣男子的身影,正当蓝衫男子准备运起轻功时,忽然面前闪现过一道人影。
嘭。
蓝衫男子目光横了一眼跑在他前面没有刹住脚步撞在门沿上的掌柜,掌柜揉揉已经肿的额头,哭丧丧的语气道,“这位客官,两锭银子可不够……您这样做,可就没法做生意了啦!”
“不够?”
蓝衫男子运功的气息被蓦然打断,竟隐隐受了内伤,不过蓝衫男子并没有怀疑面前的掌柜。刚才的确是他太急促了,可蓝衫男子也不是什么善人,面朝掌柜手上长刀泛着锋利寒光。
“够了,够了。”掌柜看样子是讹不到什么钱,只好遗憾摇摇头退下,而蓑衣男子的身影被这么一耽搁,则是彻底看不见了。
阴沉沉的天空仍然刮着狂风,山林间宛如鬼哭狼嚎。
“掌柜的,你这也敢贪?”小二心有余悸看着这个满目疮痍的客栈,门柱地面上都是深深的枪痕刀痕,桌椅的残骸更是飞的满地都是,没有一处都是完好的地方。
最恐怖的是,地面上都是二人脚步所踩的凹坑。
“难得来两个客人,不贪怎么办?”掌柜横眉竖眼看着小二,“要不这个客栈你来开?吃不要钱?喝不要钱?你还想不想要工资了?把那两锭银子交出来!”
小二谄笑的将偷偷塞回怀中的两锭银子递给掌柜,“我这不是替掌柜着想嘛?万一那个憨厚的汉子发现咱两是坑他,杀个回马枪,咱两岂不是完了?”
“这人武功虽高,但是脑子不灵光,”掌柜颠颠银子,指了指自己脑袋,“脑子不灵光的人,都不用怕。”
“可你们刚才帮的那个人,不是好人。”后院里走出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身上裹着一件单衣,手上拿着一个菜刀。
“哎呦!!大厨您怎么舍得出来了!”小二谄笑的张开手,像是要给这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一旁的掌柜却看见这小二交却是后退了几步。
“客栈这么热闹,我当然想出来看看。”汉子瞧着谄笑的小二哼了一声,又望着掌柜。
掌柜哭丧着脸,“阿奇,你是不知道开客栈的辛苦,那些你拿来炒菜的油盐酱醋,米肉青菜可都是要花钱的,没有钱你又怎么能这么安心炒菜呢?我这可都是为你着想啊!要不然我为了犯这么大风险吗?!”
窗外的风声更大了。
被叫做阿奇的大厨继续盯着掌柜,掌柜摊开手,“你看就这两锭银子,又够你抄一个月菜了。”
“如果你们把我抄的菜吃掉,也不会花这么多钱,每日去山下额外买些吃食。”阿奇缓缓说道。
一听阿奇提起他抄的菜,掌柜脸色有些不好,小二则是眼骨碌一直转,似乎在找什么理由。
“不为难你们了,”阿奇转身回到后院,菜刀在他手心不断旋转,“下次这种事别插手了,万一碰见一个不讲理的,我可不希望在隔壁山坡上乱坟岗看见你两。”
听阿奇一说,小二偷偷瞄了一眼可以看到乱坟岗的窗外,打了一个寒颤,摇摇头,自己可不想死。
掌柜则是幽幽叹了口气,眼神幽怨看着小二,小二背后寒颤刚消,背后立马又浮现一阵鸡皮疙瘩。
“掌柜的,您有事就说!”小二谄媚道。
“这客栈,你看着清理下呗?”掌柜的语气带着一丝娇嗲。
小二瞬间胃口不断翻涌,好在他克制住了呕吐的冲动,谄笑的脸上不断颤抖。
“好嘞。”
扬州奇怪的客栈很多,可开在乱坟岗旁的客栈却很少见,打尖住店的地方又跟埋葬死人的地方同行,怎么看都不怎么吉利。
所以这间叫做死人客栈的客人一直不怎么多,或者这样说,这间死人客栈的客人从来没有,以前有,都成了这间死人客栈的一员。
比如掌柜。
比如小二。
比如大厨。
掌柜和小二只知道大厨叫阿奇,但没有人知道掌柜和小二叫什么,先来的人叫掌柜,后来的人叫小二,这个规矩还是阿奇告诉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