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天渐渐暗下,薄雾弥漫。
文强抱着阿毛一步一步走向村外。
阿毛趴在文强怀里,他搂着文强的脖子,身上背着一个灰色麻布做的斜挎包,里面鼓鼓的。
文强双手架着阿毛的双腿,二人不时一起大笑。
雾气更浓了。
文强来到后山,回头一望,早已看不到村庄了,连灯光都不曾透过来。
所幸,小学已近在眼前。
“叔!看!”,阿毛兴奋的叫。
文强回头看,只见小学漆黑的校舍里,一点,一点,闪烁着淡黄色的光,不断汇聚,如漫天星辰,结成一轮圆月,挂在那颗黑漆漆的树梢,像闪亮的灯球,柔和的,轻柔的,散发出宁静的光线,驱散冰冷的雾气,带来一丝丝有温度的光。
好美,是萤火虫么?文强瞳孔骤然收缩,又瞬间扩大,好熟悉,好温暖啊,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感受这股气息,心海慢慢平静,然后静止,沉于归墟。
“文大哥,文大哥······”
轻柔的声音如涟漪逐渐扩散,晕开一池春水,他缓缓抬起眼皮,又重重落下,好想睡一觉啊,大梦三生。
“文大哥,文大哥······”
声音一波一波的传来,文强只得强撑着抬起眼皮。
眼中开始还是一团雾气,看不分明。
声音越来越大,眼中景物也越来越分明。
“你是?”,文强摇摇头,努力瞪大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些,重影渐渐重合。
“坠儿?”,他很不确定,迟疑的叫道。
坠儿抿嘴一笑,耳坠闪过一丝光华。
“我?”,文强用右手抵住额头,用力的按搓,“我这是在哪?”。
坠儿没有说话,扶着文强从草地上站起来。
文强脚一软,整个身子都压在坠儿身上,觉得浑身都没有气力,他用力咬住舌尖,眼前渐渐分明。
坠儿扶着文强来到枯树下,树上的灯球猛地发出白炽光线,照亮整个山头。
只一瞬,便散开,化作满天流萤,在二人上空闪烁。
文强缓慢抬起刚低下的头,扶着坠儿努力站直,他的气力在缓慢恢复。
“阿毛呢?”,文强把嘴唇抿成一条线,沉静开口。
“他在跟他的玩伴道别呢”,坠儿定定注视着那漆黑的瞳孔,不见一丝波澜,重重叹气道:“我不会伤害他的”。
文强眉头一挑,口气也柔和起来:“我知道,你不会”。
坠儿抬起头,笑了:“你信我?”。
“我,为何不信?”,文强靠着树勉强站立。
“你,是第二个信我的人”,坠儿淡淡说道。
“哦?那第一个人是谁?”,文强左手食指一下下敲打着树干。
坠儿皱眉,左手托着下巴,也靠在树上,在文强身侧。
“是个女人,很美”,坠儿认真的说。
“哦?”,文强饶有兴趣,“有你美?”。
坠儿笑了,“文大哥你还是喜欢开玩笑”,又换成右手托着下巴,“很柔和,像水一样包容一切的美,一种自然地,纯粹到极致的美”。
“呵”,文强摇头低笑,根本不相信有这种东西,天下红尘哪个不被“利”字沾染,何谈纯粹?!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能逃?
“你不信?”,坠儿淡淡说道。
文强摇摇头。
“她”,坠儿似乎不太确定,踌躇片刻,开口道:“她的味道,跟你很像”。
“味道?”,文强不解。
“就是”,坠儿咬着嘴唇,努力思索着措辞,“就是,你身上有她血的味道,不是很纯粹,但的确有”,她肯定道。
左手食指猛地停止敲击。
“真,真的?”,文强的身子紧绷起来,用力控制住发抖的身子。
“嗯”,坠儿重重点头,很是慎重,“不会错的,人与人之间最强的羁绊,就是血缘,不会错,并且”,坠儿趴在文强右耳边低语着。
文强额头上渗出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下,把他的衬衣打湿。
坠儿双手按住他的太阳穴,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四周像真空般寂静,文强只能听到自己重重的呼吸。
萤火虫在他们身边一闪,一闪,交错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坠儿扶住文强的头,顺着树干,慢慢帮他坐下。
他喘着粗气,脸上头上油腻腻的,衣服全部都已经湿透。
他的视线又模糊起来,坠儿的模样也像隔了块毛玻璃似的,看不清楚。
“这是她让我保管的东西,也终于等到了你,也终于给了你,没有辜负那个诺言”,坠儿似乎松了一大口气。
文强眼皮更加沉重,想要睁开,可是做不到,只得注意那个声音,可是思维已经有些模糊了。
这,是谁在说话?!
“我也该走了”,一声沉沉的叹息,坠儿摸着漆黑的树干,“躲在这枯木中真没意思,不过好在她来了,有十八年了吧?”,她思索着,背靠在树干,右手托着下巴,“都这么久了啊”,摇头笑道:“都不觉得呢”。
“十八年?是谁?!”,文强心底呐喊,想要问出他的疑问,是,她吗?
她,还活着吗?
可他什么都不能问,脑袋重的抬不起来,视线全然模糊,像置身在黑暗中,不知方向。
“她呀,跟你一样有一副好心肠的”,坠儿瞧着漆黑的天空,“她很虚弱,可还是救了我”,她的嘴角咧开笑,“我问她为什么救我,你猜,为什么?”。
坠儿继续说道:“因为,你需要救啊,没有为什么,这是她当时说的呢,我发现她简直是个怪人!”。
“你说,自已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救我?是不是傻?”,坠儿笑着摇头,“真是傻?是不是?”。
文强的大脑逐渐僵硬,想要清醒过来,可越用力,越加速坠落在一片虚无之中。
“可真怀念啊,在这更远的时候,他第一次在我的身下诉说着众生的一切,我的枝叶在他的声音中跳舞,奏出我心底的乐曲,是什么呢?”,坠儿摇头,实在是太过久远了。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心跳。微风再次拂过,她的枝叶不再颤动,她追寻着他的声音,期待他重回她的身下,再次聆听他的声音。
可他,终究没有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