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一天,戴安坐在新月升起的门槛上发着呆。
一阵阵暖风吹进大门前方的竹林,叶子沙沙地响着。她心底又有音乐开始流淌起来,她悠悠地靠着门框,唱起了歌:
今夕何夕
月朦胧
竹林沙沙响不休
无垠苍穹
下弦月
寂寞冷冷风不息
路迢迢兮
泪汪汪
心上人儿
在何方——
她对月当歌,唱着唱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抱紧自己,开始啜泣起来。
就在这时,从二楼最左边的窗户里传出来了婉转的琴声,杜先生打开窗户,点亮了蜡烛,坐在窗前弹起了一首曲子。
当戴安扭过身看见杜先生时,他忽然停了下来。杜先生向戴安招了招手。戴安重又唱了一遍刚才的曲子。
杜先生跟随戴安的歌声伴奏,这首曲子很是凄美。
据镇子上一些有些年岁的人说,他们从巷子上空听到了从伊家飘出来的美妙旋律。那歌声与琴声在夜空中缠绕,时而优雅婉转,时而痛彻心扉。
就在那一年春末夏初时节,这些曲子在伊家的巷子上空飘荡。
有些镇子上的人搬了板凳坐在巷子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听着歌声,感觉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净化。据说那些日子,很多人都在梦中听到了这神奇的歌声和琴声。
只是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大家便听不到了。
后来有一个白天,从伊家巷子里冲出来一队彪形大汉,他们气势汹汹地在镇子上乱转,后来向远方追去。
他们过了大半个月才回来,是空手回到伊家的。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听到过歌声和琴声从伊家飘出来。杜先生带着戴安跑了。这还不是重要的,他们带着戴安的那个喜欢笑的儿子一起跑了。
伊凯豪得知这个消息时,暴跳如雷,重新雇了一批人,花了大把的银子,到处搜寻这一对奸夫**,最重要的,他要找回自己的儿子。
夏天来的很快。
在夏天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放弃了,包括伊凯豪。他再次落魄地走在镇子上,那只没有胳膊的袖子常常垂头丧气地随着风飞舞。
这个刚刚拾捡了一点点希望的男人,再次在生活在重创下低下了头。
我是个废物。我他妈的就是个废物。他常常一边走一边重复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有人偷偷地在他背后吐吐沫,有人更过分,还加上一句:戴绿帽子的废物!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伊凯豪的妻子和家庭老师私奔了。
伊凯豪这个残缺的人好不容易拾捡了些许生活的希望,可是当面临这一切在一夜之间幻化成泡沫时,他忽然间又迷失了自己。
一个有希望的人是幸福的,可同时也是不幸的。当他希望的一切都破灭时,他体会到的痛苦也更深刻。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个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子不停地捅着心窝。
这种打击使得他有些消沉,相信任何人遇到这种妻离子散的情况都会如此,更何况他是伊凯豪,这个因为残疾而有些愤世嫉俗的人。他曾经那么痛恨人生,后来又转变得那么乖巧,可是如今呢?他该何去何从?
故事就发展到了这里,可是如果你仔细读这个故事的每一句话,你会发现,讲到这个阶段的故事最后一句用的是:“有人更过分,还加上一句:戴绿帽子的废物!”
事实上故事就是从这里发生了神奇的转机。试想,如果伊凯豪假装没听见,继续低沉地走下去,走到他家日益繁华的作坊,在那里埋头苦干一番,或者他能够渐渐平息心中的痛苦和怒火,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态,他或许能够继续过着一种平淡的生活,重新娶妻生子,这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当垂头丧气的他走在镇子上唯一的一条街道上,有人在他背后吐吐沫,还加上一句:戴绿帽子的废物时,他忽然间扭过头,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这个说出如此尖酸刻薄话语的人。
这居然是个他认识的人。
眼前的这个女人穿着一身艳丽的旗袍站在一栋两层小楼的门前。高开叉的旗袍里伸出一条雪白的美腿,脚上踩着当下最流行的一种高跟鞋。她拿着一把小扇子,扑扑地扇动着,一阵阵带着浓郁香气的风四处流窜。
“怎么是你?”伊凯豪扭过身震惊地看着她说。这人正是他最后一次放纵时在外面胡搞的那个富人家的小妾。
“不辞而别的人最可恨,不过我还是找到了。”女人点燃一支烟,吐着白雾对他说。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来好久了。我来的那天还在镇子口遇见了你,只是你把我已经忘记了。”
“哪一天?”
“那是个黄昏……”女人叽里咕噜说了很多,可是伊铠豪一点印象也没有,也完全听不进去这个女人说的话。
伊凯豪在脑海中搜刮着那个黄昏的一切,只是他真的记不起来了,在此之前,他那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去顾虑到在路上遇到的一个人呢。
就在伊凯豪努力搜刮记忆中的画面时,一个男人从镇子上的一个巷子里窜了出来,他是一家药铺里打杂的男人,他穿得还算干净,只是眉毛又短又细,眼睛小小的,在脸上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他体格还算健壮,裤子的中间有很明显的一个地方凸起来。他走到门口,四下里看看,然后用手抓了抓。
女人笑了,她吸了一口烟吐向了这个男人。然后她优雅地合起了扇子,用扇子把男人牵进了屋子里。
伊凯豪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扭身走了。
这个女人告诉镇子上的男人,她叫梅子。
她是在床上告诉别人的,用一种气若游丝的口吻。
那个“子”字并没有完全发出音来。后来有人告诉镇子上一些没到过梅子家的人说,那个女人叫“卖”,她就是来卖的。
梅子是在五个月前来到这个镇子上的,那是冬天里非常寡淡无聊的一天。天空也灰蒙蒙地,像是在等待着一场盛大的暴风雪。路面有些滑,前些日子下过雪,如今有些石子上面还有些没有完全化掉的冰。女人就拎着一个小箱子,用围巾裹着头朝镇子上走过来了。那一天,她穿着一件血红血红的旗袍,尽管因为是冬天,她那曼妙的身材还是十分惹火。
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说也奇怪,本来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不一会儿,黄沙漫天飞舞,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黄沙。
女人开始在黄沙中跑起来。那个藏进被窝的光棍说,女人到村子的时候......
女人跑着跑着,背后有了汽车的声音。那正是刚刚外出做生意回到家的伊凯豪。女人扭过身,朝他挥手,一遍又一遍地挥手,可是伊凯豪被沙子迷了眼,他开着车子飞快地驶过了女人。他根本没有看到这个女人。所以当五个月后,女人说起他们在镇子里相遇的事情,他根本无从记起。
女人跑进了镇子,风开始呼啸不止。
风沙渐渐地小了,女人走进了一个铁匠铺,她把围巾脱下来,安静地看着正在打铁的男人。屋子里生者着火,外面就像冰窖一般,而屋内却温暖如春。
“我要洗澡。”女人跟铁匠说。
铁匠看着她,不搭理她。“出去,出去,我这里还有好多事儿呢!”
“还有什么事儿,我反正不走了。”
铁匠不理她,继续打铁。
过了好久,铁匠忙完了,他拾掇拾掇工具,来到女人身边,想要把她撵出去。女人上前抱住了他。
有人说女人在铁匠铺住了很长时间,她甚至要给铁匠做媳妇。
事实上,女人只是在他那里暂住,她问了很多伊凯豪的事情,他的家庭,他现在的情况,当她知道伊凯豪已经有了妻儿时,她开始痛哭起来。
很快,女人就买了一栋两层的小楼。卖楼的那家人说女人给了很多钱。
女人把破破烂烂的小楼拾掇拾掇,很快就开张了。
她第一个客人就是铁匠铺的铁匠,在这栋小楼的隔壁住了个十一二岁的毛孩子,他说整天夜里都听到从隔壁传过来猫叫的声音。
女人来到了镇子,镇子顿时变得摩登起来,大家都有了一个新的娱乐场所。女人在一楼的大厅里摆了几张桌子,请了厨子,白天还提供饭菜和茶水,到了晚上,一楼就空了,二楼亮着灯,有人拿了足够的银子,就可以在二楼留宿,钱少了但是没有少得太离谱起码能在女人的屋子里逗留一会儿。
很奇怪的事情是,有人曾经看到伊家请来的杜先生也时常出入女人的屋子。他没有留下来过夜,可是每次当他走进女人的屋子,楼下的人就会看见女人关好门,然后二楼的灯会熄灭很久。
再后来,杜先生就把伊凯豪的老婆偷走了。
杜先生走的那一段时间,梅子显得异常高兴,她接待了镇子上几个原先她不待见的光棍。
小镇的空气忽然间变得污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