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回到牧家，出门前煮的茶还是温热的，牧羊赶紧洗了杯子，小心斟了四杯端上来。进客厅后将盘子放在桌上，弯下腰端起茶来，先请二老。
李一凡突然感叹道:“还是我家爹妈厉害，上门来喝改口茶！”
李父闻言大乐，余雅楠也忍俊不禁，李母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牧羊递茶给李一凡和余雅楠，举止言行较之前随意许多。
陪在旁边许久，又斟了一回茶，牧羊看看时间，请二老稍坐，起身准备晚饭。李父直言时间还早，不用着急。牧羊正欲开口，李一凡已经解释道:“爸你不知道，他说我最近消化不好，要少食多餐，我现在每天吃四顿。”李父闻言又是一笑，挥手让牧羊去做饭，不用管他们。
将食材洗净，该切丁的切丁，该切片的切片……砧板丁丁作响，李一凡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门边。牧羊回头冲她一笑，又专注于手里的食材。一应处理完毕，而后淘米煮饭，又去屋后搬出红泥火炉来。这时李父李母连同余雅楠都来到客厅的门口，李一凡却是早出门到了院里，围着炉子左看三圈右看三圈。她自然是知道火炉的用途，但亲去接触是不一样的，哪怕火炉这样的死物，也似乎突然存在了生命一般。
趁火上熬着汤，牧羊转身进屋把买的水果切了，拿了盘子端出来。李父这时已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火炉旁边，拨拨火，看一眼李一凡。余雅楠坐在李一凡旁边，盯着炉里的火。
“说起来，有十几年没过这样的生活了。”李父感叹道，“自从有了丫头，家里就置办了好些新物件，火炉这样的东西再也没碰过。”
牧羊把水果请李母吃，又请李父，最后递给了余雅楠。
“搬走的时候家里的物件没怎么舍得扔，一部分送人了，几件偶尔用得着的和实在连送人也舍不得的就留下来了，全放在屋后的储物间里。”牧羊答话道。
“我去看看。”李父把手里的棍子放在一边，站起身拍了拍手往屋后去了。
“我也去。”李一凡小尾巴似的跟在后边。
李母看李一凡也去，急急忙忙的撵上他们。
“你不去么？”牧羊问余雅楠。
“我去干什么，这些东西我家又不是没有。”余雅楠说道，“不值得好奇。”
牧羊没再说话，仍旧只是处理食材。趁李一凡不在，把买的鲫鱼杀了。他不太想让李一凡看见自己手上全是血的样子，本是打算他们去游玩的时候杀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不拖泥带水，可是只把鱼鳃剜了，鱼肚破开，李一凡已经从墙角那边出现。牧羊赶紧舀一瓢水冲了冲，然后加快速度处理，把内脏鱼鳃什么的都放在黑色袋子里，尽量不让手里的活看起来血腥。
李一凡走过来，盯着他手里的活，看得他心里发毛。他抬头看着李一凡，正要说什么，李一凡已经开口了:“你会不会杀鱼，都不先刮鱼鳞的么？”
得，我这是瞎担心什么。牧羊突然觉得自己好笑，干嘛这么小心翼翼。
“这就刮，嘿嘿！”他傻笑两声，“这就刮。”
李母看他在杀鱼，赶紧也走上前来，拉住李一凡说道:“姑娘，我们站远一点，危险。”
“杀鱼有什么危险的，就算有危险，还有他啊。”李一凡说道，不紧不退开，反而离得更近，蹲在牧羊旁边。
“嘿，杀鱼呢！”李父说道，也凑过来，蹲在李一凡身边。
“爸你看，他好傻的，都不会。”李一凡拉着父亲说道，“他都不知道先刮鱼鳞。”
李父看着牧羊的动作，会心一笑，饶有深意的说道:“人啊，傻总有傻的理由。”
“哦！”李一凡看看牧羊，坏笑着说道，“我爸说你傻!”
李父没忍住开口大笑，牧羊盯着她，愈发觉得她刚才说的话有意思，也开口笑起来。
“爸你看他是不是傻，说他傻他还笑得这么开心。”李一凡拉着父亲说道。
“不然为什么会有傻笑这个词呢！”李父调侃道，“但是——越是傻的人啊，越是容易相处，越是让人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是吧丫头！”
李一凡不好意思的转过身看着牧羊，拍他一把说道:“你看你，把我爸带坏了。”
哈哈，李父听她这么说，笑得越发大声了。牧羊再看她一眼，摇摇头笑而不语。
“你们，你们……”李一凡指着牧羊，回头又看了一眼父亲，“我……”
她竟一时语结，往下的话说不出来。
“哈哈……”看着她欲言又不知何言的样子，李父从心底觉得美。看着牧羊，他忽然觉得这小伙子挺顺眼，“牧羊啊，你有酒么，我们喝两杯。”
“酒我没买。”牧羊说道，“村里倒是有卖酒的，是自家酿的，小米酒或者玉米酒。”
“那最好，最好……”李父听到这乡村野醪，却比听到名贵佳酿还有兴致，竟有些迫不及待，“在哪里，我们去看看。”
“我处理完这条鱼就去！”牧羊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
“好。”李父也不催促，蹲在一边看着李一凡聚精会神盯着牧羊的样子，他伸手摸摸李一凡的头。
三下五除二刮干净鱼鳞，冲洗干净，因为没有合适的大碗，牧羊便用锅腌制了，然擦干手出门来。李父正和李一凡说着什么，看他出来了，便笑着让他一同去买酒。
李一凡自然是要跟去，还是李父说了要有人留下来盯着锅里的食材。牧羊也说他们一会儿就回来，李一凡最终和余雅楠陪着李母留下。
去路不远，牧羊和李父走了不到十分钟。那是一个小卖部，开在往来人口最多的大路上，门口挂个牌子，上面写了个大大的酒字。
俩人走上前去，牧羊道一声好，同村的人大多都是沾亲带故的，按照辈分来说，他得管这家男主人叫大叔。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堆开笑脸迎过来，也道了好。而后对两人说了句自己记性不好了，看着有点面生。牧羊也就顺着他的话自报家门。这一说那人恍然，用手比着半腰那么高大笑道:“我记着你才有这么点，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快进来坐进来坐。”
他让出一条道来，伸手要引他们进屋去。同时也开口问道:“这个先生面生，是你家亲戚？”
“嗯……”牧羊看李父一眼，见李父冲他点点头，于是说道，“这是我女朋友的父亲。”
“要说媳妇了？有出息有出息，进来坐。”店主不仅是让出道来，还伸手来拉他们进去。
“不了。”牧羊推辞道，“我女朋友她们还在家，我就是来你这打两斤酒。”
“哦，要得要得，喜欢喝啥子酒？”那边问道。
“我也不太懂白酒，你这里有啥子酒？”牧羊也操着半口方言问道。自从上了高中，方言他就很少讲了，去了S大的这段时间更是不曾讲过半句，如今再说，真是觉得亲切。
那人指着几个大坛子说道:“有高粱酒，小米酒和包谷酒。买得最好的是小米酒，喜欢度数高的就喝高粱酒。”
“叔你喜欢喝什么酒？”牧羊这边又转头问李父。
“尝尝可以吗？”李父问道。
“可以可以。”老板说着拿起酒提打出二钱包谷酒来递给李父。
李父喝在嘴里，缓缓咽下去，咂咂嘴，道声好。老板又依次舀出高粱酒和小米酒来。挨个尝遍，李父颇有些心满意足的意味表现出来，又连道几声好，尤其是对小米酒赞不绝口。
牧羊见李父喜欢，便说要打十斤。在他的印象里，早些年装酒的壶一般有十斤和二十斤的，但是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二十斤的壶被用得少了。
店主借了他们一个壶，装了十斤酒。牧羊又问了李父李母喜欢喝什么，李父只说随意买就好，牧羊便买了一瓶山楂汁。付了钱，牧羊道声改天回来还酒壶，于是和李父又原路折回来。
“小牧啊，”回程不到一半，李父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一个人一生要活多久才……”后面的话李父说不出来。
牧羊看看李父，低头回道:“我说不好。”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出来太多的东西，有不舍，有希冀，有失落也有无力，太多太多，那双眼睛让他不敢直视。
“随便说说吧！”
“可能遇到对的人就好吧！”牧羊仍旧低着头。
“这是你真实的想法么？”李父追问。
“我，我……”牧羊抬头看着李父，眼里泛起泪光，说道，“我最想是陪着她，我也安慰自己只要能陪着她就好，可是，我、我——我舍不得。”
牧羊声音颤抖着，眼泪从他眼眶滑出来，这些话他不知道和谁说，也没人问他。他真的想过能陪她多久就陪多久，不去奢望，他以为这样就足够。可是心里又有不甘，只要一想起来以后的日子里没有这个人，心就不由自主的痛得要命。
李父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丫头说你是个很甜的人。”
牧羊擦擦眼泪，一言不发。最甜的人往往必要去尝最苦的滋味。
“这两年谢谢你！”李父接着说道。他昂起头看着四周，片片石榴树，翠绿中带着点点嫩红。往前走不远，离开柏油路，人家户几不可见，两旁便都是高大的桦树，偶看得见几颗杉树，在树丛间站得笔直。牧家在这条路的尽头，院中一缕淡淡的炊烟，升到半空，刚出树梢，便被这夏日微风吹散。
“我们回来了。”隔了几十米远牧羊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院里很快跑出李一凡来，冲过去抱抱父亲，然后久久的赖在牧羊怀里。牧羊把山楂汁用右手的两个手指夹住，左手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好了，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可是……”李一凡看着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好啦，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去哪都带着你好吧！”牧羊说着，默默她的头。
“嗯！”李一凡点点头，忽然想起来老爸还在身边，羞红着脸捶了牧羊一拳，“拿我当小孩子哄，我打你。”
牧羊抓着她的手，宠溺的看着她，说道:“回家吧！”
“嗯!”李一凡点头，接过牧羊手里的山楂汁来，转而伸手递给父亲，又挽起父亲的手，三个人就这么走回来。
李母在院门口看着她们回来，颇为无奈的看了李父一眼，李父微不可察的摇摇头。
火上的汤已经熬的差不多，牧羊又把鱼下锅煎了，熬了半锅鱼汤，做了蒜蓉炒菠菜和枸杞炒肉。
吃饭的时候李父很开心，李母就总会挑点小毛病，牧羊每每表示歉意，李一凡这时候就开始唱反调，李母越说哪道菜不好她偏偏要吃个不停。牧羊只得拦住她，给她盛一碗汤，告诉她不可以吃太急，也不可以吃太多，说着又给她夹别的菜。余雅楠呢，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好几次要说什么，顿了顿又都一言未发。
“来，小牧，我们走一个。”李父端起酒杯说道。
“哦！”牧羊赶紧站起来，李父示意他坐下，他佝着身子说道，“这杯该我敬您的，叔叔，我早该敬这杯酒。”
李父摆摆手，举起酒杯说道:“不说那些，喝。”
牧羊仰头一饮而尽，初时觉得凉，略有些酸涩，随即就有一股劲从上腹部冲上来，嗓子火辣辣的疼，而后便感觉到微微的醇香充斥在口鼻之间。
“好，哈哈。”李父说道，不知是在称赞这酒，还是称赞牧羊。
牧羊给李父重新倒满，自己也又倒了一杯，没有坐下，对李母说道:“阿姨，这杯我敬您，谢谢您养育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此时李一凡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一双眼睛盯着对面坐着的妈妈。
李母端起面前的山楂汁来，抿了一口。牧羊又是一饮而尽，而后又倒满，这次敬的是余雅楠。
“雅楠，你是一凡最好的朋友，这些年对她的照顾，我谢谢你。”
余雅楠一言不发，也站起来端起一杯山楂汁喝了个干净。李父看了他们一眼，叹口气，而后又点点头。
最后，牧羊要敬李一凡。他只是给自己倒满，举杯看着李一凡，李一凡也同时看着他，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就喝了这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