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你家祖屋?看起来不错,不是很老旧的样子。”李一凡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房子成一个直角,楼梯在房屋东边,修得非常陡,上面摆了好几个花盆,看起来很残破,花已是没有了的,杂草倒是长了不少。这是废弃的楼梯,另一座平缓些的楼梯在拐角处。房子位于村子的东北部,临近的住户也隔了有五十来米远。屋旁有一棵老核桃树,遮住了半边天,正南方有一片小树林,栽种的都是果树。往东走十几步是一条三米多宽的南北向的路,路旁一道浅浅的排水沟,沟边长了许多桦树,如今正是葱茏的时候。
李一凡已经说服了她的父母,不知道她费了多少唇舌,两位老人竟然愿意在自己女儿最后的日子里把她交给牧羊,而不是把她留在身边。
“这房子有十年出头了,我小时候住的是泥土房,房上盖的是青瓦。大概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家里才修的砖房。”牧羊放下一身装备,看着眼前的房子触景,生情,他忽而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来。
“其实这里有好几年都没人住了,之前还租给学生,后来那些学生都嫌离学校远,不乐意租,家里也觉得麻烦就不外租了。”牧羊翻出菜刀,撬开窗子,再通过窗户打开门!轻车熟路,过去绝对没少这样干。
“你这是回家吗?”李一凡取笑道,“感觉你撬锁多一些!”
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牧羊二话不说赶紧打开全部窗户透风。窗户是对开式的,通风很方便。
牧羊在屋里转了转,发现各处都已经积了一层灰,也挂了很多蜘蛛网。所幸家具还是有的,一张木桌,几座木椅,略有些残破的沙发都被弃在这里。为了方便租给别人,甚至还留有一张床,现用一张塑料薄膜盖着,虽然没有落灰尘,可是潮气很重,直接睡上去是不行的。牧羊把铺的盖的全抱出去,晒在门口自家的电话线上,拿了一根木棍,反反复复地拍打。
“小羊子回家来了?”
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牧羊转身一看,见得一个中年妇人,穿一身粗布衣裳,肩上扛了一把锄头,左手提着一个口袋。
“哟,二姐啊。”牧羊赶紧打招呼,这妇人虽长他二十余岁,却与他同辈。
“你家房子又要租给人家住了?”妇人问道。
牧羊倒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不乐意骗人,可是谁知道据实说了会有多少麻烦。乡下人最是实在,若是牧羊说李一凡是他带回家的,妇人多半免不了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和李一凡拉拉家常,不到明天牧羊领着女孩子回家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村庄。这里的民风是淳朴而热情的,但是如今,牧羊不想有人打扰他们。
李一凡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说道:“我是来看房子的。”
牧羊一听就乐了,李一凡开口回答再好不过,她只说来看房子,这并不是欺骗。
“你今天要下地?”牧羊问了这么一句没营养的话,其意却是提醒他的老二姐赶快务农去。
“去地里面栽几瓣大蒜。”妇人提了提口袋,又问了几句闲话,而后转身走了。租户和媳妇受到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
“你家的房子要租给我住?”李一凡板着脸问道。
“我没有这么说,你我之间的关系又不是见不得光,只是你总不想被人打扰吧!过几天,我和你在村里转转,大家看到也就懂了,而且免了麻烦。”
“你辈份还挺大呀!”李一凡略带取笑的意味,似乎刚才的话题不曾存在。
“哪里哪里,沾我老爹的光。”牧羊傻笑着说道,他从屋里掇出一座椅子来,擦干净了拉李一凡坐下。
“你不打算回家?”
“我已经回家了!”
“我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回去见你爸妈么?”李一凡耐心解释,要搁以前,她早该拍桌子了。现在也许脾气改得并不多,只是牧羊没有提供硬件设施,她近前无桌可拍。
“我这次……我去找东西打水。”寻遍所有屋子,牧羊只发现了一个生锈的铁盆,盆底上了漆,画一幅鸳鸯戏水图。这是牧羊小时候洗脚用的,现如今已让锈蚀了几个洞在上头。没办法,凑合着用吧。打开自来水管,小指粗的一股水流出来,想来平日来往的人也偶尔开过水龙头,否则早该堵住了。水是有的,盆就不够给力,放在地上还好,一抬起来就跟浇花似的。
“我来帮忙吧。”李一凡站起身来。
“里面满屋子蜘蛛呢,说不定还有耗子,你确定要进去?”
“我……帮忙监督你!”
“你可不要被我辛勤劳动的英姿迷住了!”
“你好好努力,不是没有可能的。”
好好努力!牧羊看着面前的铁盆,顿时有点泄气。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要是没有经济基础……真不知道以前没有铁盆的人生活是怎么过的。对了,木盆!牧羊突然想起来,其实在他上小学之前,家里有很多木质家具,木桶和木盆什么的当然是有的,而且并没有坏,只是有了铁盆之后就被收到屋后搭建的一个储物间了。
“你等等,我让你看一些东西。”牧羊说完也不顾李一凡的反应,神神秘秘地就往屋后跑。
李一凡有点不知所措,看什么东西还要这么鬼鬼祟祟的?越看他越像贼。只听得屋后乱七八糟一通响,约摸过了三分钟,牧羊提了木桶和木盆回来。
“怎么样,没见过吧!”牧羊不无得意地说,“纯手工打造,流线型机身,防腐剂零添加,引领时代潮流,给你至尊VIP级的享受。”
“你是搞传销的吧!”李一凡笑着说。
“推销,嘿嘿,推销。”
“差不多。”李一凡倒是无所谓传销推销的,“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材质的?”
“材质?”说木头行吗?可能不靠谱,牧羊仔细摸了摸,又拿近闻了闻,“应该是柏木的。”
“呵,土豪啊,用的都是柏木盆。”李一凡调侃道,“还有柏香吗?”
“没有!”牧羊回答得很干脆,这都用了多少年又放了多少年,哪里还有什么柏香味呢?至少他的鼻子已经不能够分辨了。
李一凡白了他一眼,觉得他张口说瞎话也就罢了,居然还承认得这么直接,简直臭不要脸。
“没有柏香你怎么会知道是柏木?”李一凡追问道。
“小时候我妈告诉我的。”牧羊理所当然地回答。
李一凡再白他一眼,说道:“你看看还能不能用。”
“OK!”牧羊接了半桶水,看不出漏水的迹象,再把水倒在木盆里,也没漏,“看看,良心产品,童叟无欺,二十年匠心传承,专注经典。”
“你要不要回味一下童年?”
“好主意,该从哪里说起呢?”牧羊对童年的记忆是杂乱的,一时间理不出头绪来。
“哪儿都可以啊,比如说你收到的第一个玩具啦,你的第一个同桌啦,嗯……要不就从你第一次牵小姑娘的手说起?”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哎,女人啊!不过,牧羊仔细想想,发现自己问心无愧,他小时候是一个纯洁得像白纸一样的孩子,女同学开他一句玩笑他都会脸红,牵手这种举动自然是没有的。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这样——男人也是善变的!
“玩具倒是有,不过不是买的,是自己做的。女同学的手就没牵过,我是说从——直到初中毕业都没牵过。”
“那高中牵过咯,谁呀?”
“你呀!”
“骗人,第一次牵的肯定不是我。”
“第一次……”牧羊说了一半赶紧闭嘴,他本来想说第一次对你们女孩子就这么重要吗,打脑子里一转突然发现貌似有歧义。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接,“第一次应该……对了,我们去孤儿院那次你还记得吗?”——李一凡点头,他继续说——“你,雅楠还有我,我们三个脱离大部队,从小路过去。半路上有个挺高的坎,是我拉你上去的。”
“那不算。”李一凡虽然否决,但她明显很高兴,语气里透露出愉悦的气息。
“那就是雅楠,拉你上去后我又拉的她。”
“那也不算。”
“还不算,我……不算就不算,反正我就认准你了,就是你。”牧羊其实想到了宁齐鸽,可是一旦开口,就不是牵牵手这样的小事了。
“切,一个大男生还学女孩子耍赖。不过饶你一次,说说你的玩具怎么样?”
“我的玩具都是自己做的,泥巴做的车啊,树叶扎的毽子啊……对了,”牧羊伸着食指,手像抽风似的抖个不停,这样的举动似乎会让他的表达更有力,但是听者会不会更容易理解就不得而知了,“有一件,我上学前班的时候我姐给我买过一个风筝,样子像只老鹰,不过浑身都是红色。为这,我风光了好一阵子。”
“瞧把你美得,不就一个风筝吗,至于吗?”李一凡不理解他这兴奋从何而来,一个风筝,这不是随便在街上就可以买到的吗?
“至于!你要知道在那时候五毛钱都算巨款。那个风筝花了整整两块钱,相当于我几个星期的零用。不仅是我同龄的玩伴,就算比我大出七八岁的孩子都没有一个人有过风筝。”
“难怪你念念不忘,原来是虚荣心得到满足了!”
“我不否认,嘿嘿,和自己做的玩具比起来,那个风筝,啧啧,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有点嫌贫爱富的嫌疑。”
“非也非也,我爱富但是不嫌贫。我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我的根在这里。”牧羊介绍似的张开手掌指向自家祖屋,也指了指周围。一阵风吹过来,桦树三五成群的随着风摇摆,簌簌地唱着夏日赞歌。知了突然安静了,似乎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够牵动它的心弦。蜻蜓乘着风忽地飞高,又忽地降下来,仿佛迎面而来的不是一阵风,而是一道波浪。两只麻雀飞回来,口里衔了东西,一只落在门前的电线杆上,一只落在核桃树上。这也是牧家的一份子,打牧羊小时候就有麻雀在屋檐下筑巢,如今已有十几年了。牧羊从一个懵懂孩童长成了少年,它们也许历经好多代了吧!
牧羊看着它们出了神,忘记了要说的话,李一凡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电线杆上的麻雀突然飞开了,树上那只紧紧盯着巢,又扭头看看牧羊和李一凡。这时候牧羊才想起来不应该盯着它看,否则它是无论如何不肯归巢的。
“凡,”牧羊轻声说道,“别看它。”
“嗯?为什么?”李一凡满脸疑惑地问。
“你看着它它怎么敢回去?那不是把自己的孩子推入险境了吗?”
“哦!”李一凡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一副俏皮的样子。这些事她以前根本无从得知,觉得新奇的同时,她也感叹母性之中竟还有这么谨慎的一面。思索及此,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另一只呢?”
“现在是找不到的,等这只鸟进巢喂了食,它会飞出来找个地方放哨,另一只鸟就会出现了。”牧羊说这话的时候脖颈僵硬,动都没敢动一下,生怕惊了归巢的鸟!
“这么神奇!”李一凡眼睛里闪着光,整个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股振奋的气息散发出来。
“等等看咯!”
他俩转移目光不到两分钟,树上那只麻雀突然飞进了巢里,牧羊只把余光一瞥,并不多说话。再等不多会儿,那麻雀果然出来,飞去电线杆上。
“要来了。”牧羊斜睨着眼睛轻声说道。话音刚落,另一只鸟从屋前那片林子里飞出来,落在核桃树上,轻巧地跳了几步,盯着牧羊和李一凡看几眼,这才放心地飞进巢去。
“怎么样?我没有说假话吧?”牧羊颇有几分得意地说。
“还真是,”李一凡却顾不得反感他的态度,盯着鸟巢处看个不住,“里面真的有小鸟吗?”
“应该有吧。”牧羊并不知道麻雀繁殖的准确时间,小时候只偶尔会看到从窝里掉出来的羽翼已渐丰满却还飞不好的小鸟。这类不幸的雏鸟要是没人去管,多半要被猫吃掉的。
“原来你也不知道,刚才还那么言之凿凿的。”李一凡却是一眼看穿,而且还要笑着说出来。
“我……我打扫去。”被李一凡看穿,牧羊却不觉得尴尬,就有这样让自己愿意一味去包容的人。
李一凡挪了挪椅子,让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一股美妙的感觉从心底涌出来。此时此刻,她处在一种很奇妙的境地,没有让人愉悦的物质享受,精神上也不刻意去迎合什么,只是这么坐着,自己似乎化成了一缕清风,一束阳光……
然而就在她沉浸其中的时候,屋里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传出来。李一凡皱着眉头提着嗓子喊了一句,屋里没有回话,她才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抬脚要进屋去。走到门口,想起牧羊之前说的话来,屋里有蜘蛛。进还是不进?据说这里的蜘蛛都是没毒的,应该没什么事,可是,咬一口会不会很疼?不对,疼我还怕么?嗯,不怕,那就进去……可是留下疤怎么办?蜘蛛才多大的嘴巴,怎么可能留疤?
李一凡的思想还在挣扎,另一边的门突然开了,一座沙发出现在眼前,后面跟着牧羊。这沙发的样式很老,应该脱胎于椅子,只够坐一个人,而且两边是没有扶手的。
“你要干什么?”
“打扫啊!”牧羊把沙发推出来,搁在院子中间,转身又回屋里,接着又是一阵吱呀声。
李一凡看着牧羊进进出出,直到吱呀声停止,院子里已经摆了八座沙发。
“沙发也要晒?”李一凡从小到大看过晒被褥晒衣服的,晒沙发还是第一次见。
牧羊没有答话,拿了之前的棍子往沙发上一拍,灰尘“应声而起”。
李一凡伸手在左右扇动,虽然灰尘离她还有十万八千里,她向后退了一步,开口问道:“你要清洗?”
“不要了。”
“换新的?”
“可以啊,不过你要挑便宜一点的,不然我可买不起。”
“你伙食费很多吗?还买得起沙发?”
“不是很多吧!”伙食费很多?开玩笑,牧天华一笔笔都给他算好了,每个月在基础费用上多加一百块,据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那你哪来的钱?”
“自己赚的啊,既然我们两个住这里,当然要自己赚钱,不然哪有家的样子?”
“哦!”李一凡抿嘴微微一笑,这个小男人,“上大学的时候会出去兼职吗?”
“会啊,”牧羊挠挠头,道,“我一个星期十几节课,时间很多的。”
“那你做什么?”
“什么都做啊,像是应用推广啦、买足球彩票啦、贴小——海报啦!”
“这些工作能赚钱吗?”
“偶尔也炒炒股票!”
“你还会炒股票?”
“什么叫我还会?股票不是中国大妈的专利好吧!”
“算了,不问你了,反正我又不懂。”
“嗯,你不用知道,你会花钱就好了!”
“口气这么大,你以为你王思聪啊?”
“我和他不熟。”
“王思聪你不知道吗?国民女婿!”
“啊,凡,我跟你商量个事。”牧羊四下看了看,尽管没看见别人,他还是凑到李一凡身边,说道,“我觉得不能便宜了那小子,我们还是生个儿子好了。”
李一凡先是俏脸一红,紧接着眉头一皱,站起身作势要追打牧羊。
“不要跟过来,”牧羊转身就往屋里跑,还边跑边喊,“屋里有老鼠。”然而他显然低估了女孩子,当她们冲动的时候,老鼠算什么,美国总统都不是个事。
是日下午,牧羊终于把屋子打扫干净,把沙发也都拖到屋后堆着。照他的想法本应该丢弃了才好,可是当初父亲没同意,这是爷爷在世的时候买的,老人家留下的东西不多,这沙发固然老旧,当做遗念却不影响。
屋里地面已经快干了,整洁干净,让人看了心里觉得舒服,床单被套也都洗了挂在太阳底下。牧羊掐着自己的腰,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这时候要是能有一桌美食就再好不过了。
“哎呀!”他一拍自己的额头,怎么把李一凡给忽略了,“饿了没有,我给你做饭?”
“要是饿了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他看看时间,下午两点,上一顿已有四个多小时,他的肚子已经在酝酿一场小规模起义了。他知道李一凡不太有胃口,可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他还是要做饭。
“我看看啊!”他蹲下身,在早上带来的装备中翻找起来,“菠菜,白菜,胡萝卜,土豆……”
“你要干嘛?喂兔子吗?”李一凡问道。
“猪排。”牧羊把早上背着李一凡买的猪肉拿出来,“这就是咱们的主食。”
“猪排要用油煎吗?”
“用煎的太油腻了,当心长痘痘,我看还是做一个猪肉汤好了。”
“不会还要找借口,我鄙视你。”
“嗯,说做就做。”牧羊说着就又在早上带来的装备里翻找起来。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我……”牧羊抬起头看着李一凡,尴尬地开口道,“嘿嘿,电磁炉忘买了!”
“唉!”李一凡无奈地摇摇头,“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等我一会儿。”牧羊把几把椅子和一张老式木质茶几搬回屋里,早上带来的装备也都一股脑全拿进屋去,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没什么遗漏,于是提着猪排,锁了门,说道,“走吧!我们去逛街。”
“你这是要干什么?”李一凡问道。
“肉放久就坏了,拿去存在我老叔家。”牧羊如是解释。他口里的“老叔”其实早些年是他家邻居,住的是几间土坯房,在他家西边。后来他儿子赚了些钱,在村里另建了一座房子,土坯房就废弃了,现如今只依稀见得不足半人高的两面残墙,内外都长满了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