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牧羊就起身去了学校，他今天醒得格外早。
太阳悄悄的从山脊后面爬出来，把光与热洒在人的皮肤上，暖暖的很舒服。沿途还是那些卖菜的老头老太太，稀稀落落的还有背着满背篓蔬菜来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早起给孩子做饭的母亲们已经开始在小摊前挑选了。
走过陈玉玲窗下，牧羊没有叫她，昨晚钟若若的事还在他脑海里翻腾。
到学校的时候门还没有开，牧羊于是去操场篮球架下静坐着，思考待会儿要怎么开口和钟若若说话。
然而让牧羊失望的是——钟若若并没有来上课，早上没有，下午没有，晚自习同样没来。
“兄弟，怎么没来上课？”牧羊给钟若若发了一条短信。他心里知道钟若若不肯来上学时因为昨晚的事，但是他还抱着侥幸，也许她身体不舒服，仅此而已。
“不要叫我兄弟，我是一个女生。我不想上课。”这便是钟若若的回复。
回了这一条短信后，牧羊的后几条短信钟若若都没有回，打电话过去她也不接。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不想理你！
牧羊收好手机，双手插兜往回走。他担心会遇到陈玉玲，因此他刻意绕了远路，陈玉玲断然不会走这条路的。他需要冷静，需要一个人思考，一个明媚的夜晚再合适不过了。
恐怕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是这样亲密的关系了，有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牧羊摇摇头，一股乏力感涌出来。为什么做不成恋人就当不了朋友？我们这一年多的友谊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深厚得像是认识了半辈子，谁也没有办法抹去。
然而牧羊不料，钟若若连续一个星期都没有出现在课堂。史大凡提起来也表示无可奈何，他说已经给钟若若的父母打了电话。牧羊知道那没有用，依钟若若的性子，怕是少有人能管得住，或者说现在再没有人能管得住她了，包括自己。他怀疑自己不答应钟若若是不是错了，假设答应她，那么她现在应该坐在教室里，努力完成她的学业。可是，感情里的事，青春愚昧的少男少女啊，做过多少那时尚不自知的错误决定！
等到离高考只剩二十来天的时候，钟若若终于出现在了教室。牧羊没有理她，他已经死心了，原本以为可以做她的兄弟，可是她却又如此自暴自弃，牧羊心里有些怒其不争，决心不再理会钟若若。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巧，下午和陈玉玲一起来上学的时候却偏偏在路口看见了钟若若。她迎面走来，看着牧羊，脸上看不出喜怒。牧羊知道她应该是不打算上下午的课了，于是对她视若不见。钟若若驻足，深深看了牧羊一眼，在路口转向东走了。
“你们怎么了？”陈玉玲开口问牧羊，“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说这话的时候，牧羊心里没来由的疼，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不是没有领悟过失去，只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疼。
“那也不要像陌生人一样啊！”陈玉玲最不敢相信的就是牧羊和钟若若竟会形同陌路，他们曾经那么要好，彼此相视的眼睛里，都闪烁着耀眼的光。
那时候她内心是紧张的，因为宁齐鸽看向牧羊时眼里的光居然比不过钟若若，她想或许自己也是不及的。但现在她却又惋惜，那样极致的光被掩藏，只剩下极致的黯淡。
陌生人！牧羊心里一愣，已经是陌生人了吗？钟若若……
钟若若再次从人们的眼中消失，自路口一别，牧羊又有一个多星期没有看见她，一经打听才知道，她已经去了Z省的J市。
“听说钟若若去外地了？”晚自习之后，陈玉玲问牧羊。
“嗯，好像是去J市！”牧羊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消息，竟知道得不比自己晚。
“是因为我们吧？”陈玉玲试探着问道，她知道钟若若喜欢牧羊，从向她们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就知道。爱情是自私的，她不会拱手让人，但她觉得要是她是失败的一方，她不会离开，依旧会陪着牧羊，不过是单纯的以他的朋友的身份。这便是胜利者的高尚，却唯有失败能检测真伪。
“不要多想，这事谁也不怪。”牧羊伸手刮刮她的鼻子，陈玉玲笑着轻轻地往旁边躲。
“可是……”
“不要可是了，都要高考了你还有心情考虑别人的事情啊！”牧羊心里感触良多，以前相聚的日子都浮现到眼前来，他忽然不想再提，不敢再提。
陈玉玲抬起头，认真地说道：“这不是别人的事情，是你的，也就是我的事。”
“是是是，呵，傻瓜。”牧羊拉着陈玉玲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我很严肃。”陈玉玲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牧羊的心咯噔一下，像是被剜了一刀，生疼生疼的。所以那天在路口，她……他已经联系不上钟若若了，J市又那么大，现在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恐怕真的是山高水远，后会无期了。他连再见都还没有说呢，至少应该说一句的。
其实他又哪里想得到，生命里许多人的离去都是悄无声息的。甚至很多时候都没意识到这样的分别，却又早已分别。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不说她了。”牧羊心里有些矛盾，一方面他不舍这段友谊，对于他来说，钟若若是无可代替的，他以前从未对谁如此敞开心扉，无话不谈；而另一方面，他仍旧不理解钟若若抛下学业的做法，或者说他是很生气的，竟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用未来去赌呢？
“嗯。”感觉到牧羊情绪的变化，陈玉玲没有多说什么，紧紧牵着牧羊的手往前走。
地球没了谁都一样转，此话不假。钟若若离开了，班里人还是仔细地准备考试，牧羊和谷小天苏文川照样谈笑风生。只是牧羊没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摸过篮球，周记也没有再给人看，周末多是老老实实回家。地球固然还在转，因为它一直在转。
高考来得很快，地震拦不住它，暴恐事件也拦不住，它总是如约而至。
牧羊的心里再一次矛盾，算上学前班，笔耕十三载，对于高考他自然是期待的。然而他近来有了悲伤的理由——考试结束，陈玉玲就要回家了。
“在家吗？出来玩啊！”余雅楠打电话邀牧羊出去。
“不在，不过和谁？”牧羊还在他姐姐家给两个孩子辅导学习，他觉得也许是李一凡邀自己出去。
“我咯！”
牧羊本想直接说不去，但思索片刻还是问道：“玩什么？”
“呃，去看电影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先挂了，有插播。”牧羊结束通话，又接起另外一通，是陈玉玲打来的，“想我了？”
“明天我就回家了。”陈玉玲的声音很压抑。
“明天……”牧羊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早知道陈玉玲高考后会离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今天出来玩吧！”
“我去接你。”
“嗯！”
挂了电话，牧羊就赶紧往陈玉玲的舅舅家跑。他只想早去一会儿，那样，相处的时间就能多一会儿。
远远地看见陈玉玲站在楼下，蓝色格子外衣随风轻轻飘扬。
牧羊走过去，没有说话，陈玉玲也没有。她只是伸出手，任牧羊牵着，走过大街小巷。
“你闻到了吗？是桂花的香味。”陈玉玲开口说道。
“嗯，闻到了。”牧羊讶异现在就有这么浓郁的桂花香。
“我们今天不去看电影，去看看城里的桂花吧！”陈玉玲提议，看电影逛街什么的，她虽然喜欢，但意义却是不足。她觉得这样的时候，他们应该要为了特定的目的去做一些事。
“好啊，我们从R广场去Y广场，这两个地方的桂花是城里最多的。”
H城的居民似乎偏爱桂花，R广场和Y广场的都是被桂花围了一半，等到盛开的时候，整个广场都是桂花的香味。离小吃街不远还有一条桂花街，整条通道中间都栽满了桂花。一座小城，仿佛用桂花砌就，等到了八月，桂花便会香满全城。
牧羊拉着陈玉玲，走过他所知道的栽种了桂花的地方。然而可惜的是，现在毕竟不是赏桂的时节，刚才的味道，也许是某人身上的香包罢了。
他俩坐在H广场的石凳上，肩挨着肩，到这里这一段寻桂之旅就算结束了，并不圆满。陈玉玲看着四周的桂树，感叹道：“要是我能在这里待到八月多好！”
牧羊没有搭话，他何尝不想陈玉玲留到八月。
陈玉玲环住他的腰，呜呜哭起来，一如在学校花园那天。牧羊搂着她的肩膀，没有说话，他想安慰她，可是又无从开口，让她哭一哭也好。
陈玉玲收住哭声的时候，牧羊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块。不少人看着他俩，眼神里各有意味。牧羊毫不在乎，他看着陈玉玲梨花带雨的动人模样，温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泪痕，说道：“好了，哭累了吧！我们去补充一点能量。”
“我想吃丝娃娃。”
“好。”牧羊拉着她的手走出广场，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小吃街，那里，有H城最负盛名的丝娃娃。
在小吃街，牧羊意外地遇到了余雅楠，她身边还有一个男生，长得高高大大，对她却是很顺从的样子。也许是她男朋友，牧羊没有过多注意，但还是要打个招呼，因为余雅楠已经跟他打招呼了。
“你来这里吃饭？”余雅楠看着牧羊，又瞟了一眼他身边的陈玉玲，眼神里分明有几分轻蔑的意味。
“嗯！玉玲想吃，我带她来。”牧羊牵住陈玉玲的手，随意回答了一声。来小吃街当然是吃饭，不然来干什么？可是但凡他所遇到的人，明知他的目的却还是要问上一句，这种客套让牧羊觉得是一种虚伪。难道聊一聊别的不好吗？然而对方是余雅楠，平日里两人关系相当不错，牧羊不太愿意给她脸色看。
“什么时候已经这么亲热了啊？”余雅楠问道，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在牧羊回答之前，她又说道，“我们也是，一起吧！”
“改天吧，今天没空。”牧羊明显感觉到陈玉玲的手抓得紧了一些，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好像是没空哦，那就改天吧！”余雅楠说着，拉着旁边的男生向店里走，“我们去吃吧，好久没来了。”
看着两人进门，陈玉玲突然开口道：“我们走吧，我不想在这里吃了。”
“好！”牧羊不解她为什么不愿意在这里吃，他觉得也许是不想看到任何他们两个认识或者认识他们的人。
饭间，陈玉玲的心情不是很好，没吃几口就说饱了。牧羊一个人也没什么胃口，只好叫来老板结了账。拉着陈玉玲的手出来，天已经开始黑了。华灯初上，在多彩的霓虹构造的繁华世界里，牧羊和陈玉玲静静地走在街上，管他人来人往，车马喧哗，都与他们无关。
“我们接下来干什么？”牧羊问。
“我……”陈玉玲俏脸绯红地说，“你说了算。”
“今天你说了算。”
“你知道吗？我很害怕别人看我的眼神。”
“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高兴才是真的。”牧羊想起了刚才余雅楠看她的眼神，显然不是很友好。
“可是我做不到，在别人的眼神里，也许你和你前女友的分手是因为我，也许你和钟若若关系破裂是因为我，也许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小人。可是，可是……”两个可是道不尽陈玉玲的委屈，眼泪已经划过她的脸颊，“我真的没有这么想过，我想哪怕是只做你的朋友，在你的身边就好。但是当幸福来的时候，我也会要努力去争取，要是她们在我的这个位置，她们就会明白，我不由自主。我不想和别人去争什么，可是我就是不由自主。”
牧羊苦笑一声，把陈玉玲揽入怀里，他以为只有他的日子不好过，未曾想陈玉玲心里还有这么大的委屈。相恋的这一个多月，她表面上古井无波，内心怕是度日如年。
“都怪你都怪你。”陈玉玲捶打着牧羊的胸膛，“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接近我？”
“嗯，都是我的错。”牧羊轻轻揉着她的肩膀，内心充满了愧疚，“亲爱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们不为别人活。”
“嗯！”陈玉玲收住哭声，明天她就要离开，怎么可以只留下泪水，“我们去——去宾馆吧！”
牧羊盯着陈玉玲，先是一阵错愕，随即一股狂喜打心里涌出来。但是一想到陈玉玲明天就要离开，这些情绪便又都烟消云散，他只得摇摇头，双手捏着陈玉玲的肩膀说道：“我们现在不去。”
“为什么？”陈玉玲问他。
“你准备好了吗？”牧羊反过来问她。他觉得也许是为离别所累，陈玉玲心里的感情变得迫切，但他得保持必要的清醒。
“我……”陈玉玲点点头，发现牧羊盯着自己的眼睛，她摇摇头，说道，“我好像又饿了，陪我去吃饭吧！”
“哈，”牧羊伸手刮刮他的鼻子，“走吧，我带你去吃姊妹饭，正好我也没吃饱。”
“羊。”吃饭的时候，陈玉玲突然喊了牧羊一声，“明天你可不可以不要来送我？我怕我会哭的。”
牧羊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一个笑容，缓缓地说道：“好！”
次日清晨，与亲人道了别，陈玉玲上车的时候，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有种失落的感觉，突然想要留下来，哪里也不去。然而现实不允许她做这样任性的决定，她还有家，无论如何，家是不能丢弃的。
她坐在位置上，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点了发送。
牧羊站在车站外，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陈玉玲的短信内容很简单——我走了，爱你！
“我也爱你！”
看着牧羊发过来的短信，陈玉玲的眼角不知不觉挂了泪花。此次一别，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车已经开动了！”
“我在车窗外！”
陈玉玲赶紧抹掉眼泪看过去，在这惆怅的晨光里，她的穿白T的男孩，正冲他笑着挥手。
于是这晨光突然变得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