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烂船也有三斤铁,何况其实远未至此的大周乎。
眼下已是十日后。
大周忠贞之士、永兴元年文状元、当朝礼部尚书、西北赈灾特使、林建业。
正全速赶在前往西北赈灾的路上,且已是得知了天公军造反的消息。
“嘶……”
林建业随身老仆福伯倒吸了一口凉气,“老爷,要不咱们先回去?等乱军平定了再来?”
林建业不假思索,大义凛然道:“不,我们不仅要去,而且要大张旗鼓的去,他们造反的最主要原因不就是朝廷不赈灾吗?我等去了这乱不自然就平了么。”
福伯叹息道:“老爷,怎会有那么容易,乱军一起,等闲是停不下来的。”
“哎,我又怎会不知。但此事确实是朝廷不对,有负百姓啊。眼下旱灾、蝗灾未止,又起兵灾,百姓何其无辜。我等肩负大任,怎可临阵退缩。早一日到,就少一批百姓受苦,我恨不得马上赶到灾区前线,更遑论回去。”
“但事关老爷安危……”
福伯还要再劝,林建业当即打断:“勿需多言,义之所在,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
“是,但此行还有华妃娘娘同行,若有闪失……”
福伯也是忠心耿耿,为了劝林建业回心转意,可谓是煞费苦心,但话未说完,便听一清脆女声。
“不。”
此声未落,二人后侧已有一黄衣女子驾马而来。
此人自是华妃,原先林建业与其同行还不甚乐意,担心她拖延行军进度;但华妃是个坚韧的性子,主动要求骑马,拒绝了林建业为之安排的马车,便是板车也只有夜晚休憩时才上去;她虽在宫中练过骑术,但毕竟是个柔弱女子,起先受了不知道多少苦,但却是一声不吭,让林建业亦是深深佩服。
林建业二人连忙恭敬道:“娘娘万安。”
二人之敬佩真心实意,但他们亦在马上,倒是无法行礼。华妃这十天里已是大变样了,不复在宫中那般娇媚,反倒多了几分飒爽英姿。不甚在意这般礼节。
“方才林大人所言我已尽数听见,救灾如救火,与灾民生死相比,我等安危又算得了什么呢?”
福伯面露难色,华妃又道:“福伯勿虑,方才我亦看过军情,天公军当前不过仗着江湖人奇袭攻下两县而已,仍不过癣疥之疾,大军一至,叛军立时灰飞烟灭;但若是我们迟迟不至,失了民心,让他们裹挟了百姓,那才是真的祸事了。”
福伯根本未曾听清,只是连道:“使不得,使不得,娘娘折煞草民了。”
林建业却是面露异色,惊奇道:“想不到娘娘竟有如此见地,下官方才一时之间竟未想到。”
华妃笑道:“林大人心忧百姓,便是想不到这些也是无妨,天理自会站在林大人这边的。”
林建业苦笑:“下官可不敢居功,若不是娘娘在陛下面前仗义执言,赈灾之事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福伯惊了,脸色都有些煞白,在嫔妃面前编排皇上?
老爷你怕不是偷喝假酒了。
但华妃显是未在意这点,亦没有看到福伯的脸色,只是叹气道:“我常在皇上身边陪他批阅奏折,因此有了些见地;两月前我便看到了西北旱灾之事,但心中万般纠结,终是没有开口;若不是刘宰相以死相谏,我也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
林建业亦是叹道:“哎,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此事是怨不得娘娘的,是我等做臣子的做的还不够啊。”
二人相视,竟皆是欲言又止,显然心中都知此事拖延至此是何原由的。
华妃忽的笑道:“行军途中叫我娘娘倒是有些奇怪,更何况我回去后应该也是会被贬谪的,林大人叫我李夫人便好。”
林建业一愣,登时福伯附体,忙道:“不敢不敢,使不得,使不得。”
华妃嫣然一笑道:“不叫我李夫人也可以,我本身也不想叫这个李夫人的;我本名明空,林大人若是不嫌弃,称呼我为姑娘或是小姐亦是可以。”
林建业醉了。
他分明滴酒未沾,怎么会醉?
但若不是醉,他又怎么会目光呆滞,面色绯红呢?
……
“不不不,这怎么可以呢,娘娘就是娘娘,下官怎么能以下犯上。”林建业意志力已是极为不错了,但他说这话竟还是有些结结巴巴。
明空收敛笑容,故作严肃道:“林大人以为小女子是在戏弄大人么?”
“额……”
林建业赶忙排出脑中杂念,奇怪道:“莫非娘娘此举有什么深意?”
“林大人若是叛军首领,知道了我等一行前来赈灾,会作何举动?”
林建业思忖片刻,亦是面色严肃:“娘娘是担心叛军前来截杀我等?可是我等一行已逾千人,还可随时调动沿路郡县士卒护卫,叛军当时不会如此行险吧。”
“但是有这个可能,对么?而且叛军极为依靠江湖势力,若是派出小股江湖精锐,既不会惊动地方,也足以对付我等随行军士,不可不防。”
林建业严肃点头道:“娘娘言之有理,确实是需要严加防范,我随后就遣人找来隆丘郡郡兵沿路护送。但是……”
他依旧疑惑道:“这和娘娘的称呼有什么关系呢?若是娘娘担心自身安危,他们不知娘娘您的真实身份,无所顾忌之下您不是更加危险么?”
明空严肃道:“我是担心安危,但不是担心我自身的安危,而是担心大周的安危;若我等真遭不测,我隐瞒身份只是为求速死,他们只要不优先关注于我,那我便可以赶在被俘之前自尽;决不能苟全性命,让叛军拿到可以威胁大周的筹码。”
林建业霍然一惊:“娘娘是担心皇上?”
“不错,我虽不知道他曾经那些话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但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便不能冒险;而且真到了那时,无论他作何选择,对我而言,死都是最好的选择。”
林建业肃然起敬:“娘娘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所作所为让我等男儿羞愧。只是,娘娘何不留在此郡?待叛军平定?”
明空笑道:“林大人,您方才才夸了我,现在就要我临阵退缩了吗?皇上有旨不说,我明空又岂是那等不知羞的女子。林大人若是担心我拖后腿,大可不必,我之骑术已经大有进步,怕是您都已经赶不上了啦。”
“哈哈哈哈。”林建业心怀畅快,四十多年来竟从未见过如此奇女子,“娘娘言至于斯,我再劝下去便是不知趣了,但是娘娘放心,我们会没事的。”
明空又笑道:“既如此,林大人还叫我娘娘?”
林建业一愣,也是笑道:“那么,明姑娘,下官僭越了。明姑娘放心,姑娘的身份对下面原本就是保密的,只有少许人知道,我之后会向他们说明的。”
他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此等称呼,明空竟也不觉得不妥。
“那就多谢林大人了……”
二人公事说完竟还未分开,或者说他们本是一路,本就该并驾齐驱;但一旁福伯看着二人谈天说地,载笑载言,面色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他心道:当日出发时,老爷分明已经向夫人表明了华妃的身份,但夫人还是让我盯着点儿老爷,让他不要行差踏错;我原以为夫人是多心了,也相信老爷的定力。
但……
他又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二位,事情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