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年未,庚子六十年春。
乌云在天际嘶鸣着划破雷电,一场磅礴大雨浇开了郡楚两国的战争。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战场之上,哀鸣和剑影在风中绽开,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此刻双方的余兵都已陨半,两边陈前对峙的将领疲惫而决绝,将军看着袍泽们在雨中浴血奋战,虽然悲愤欲绝,但也无可奈何。这是战争血流成河的惨烈和劫难。
雨越下越大,厮杀还在继续。空气中布满了血的味道,整个世界仿佛在愤怒,山崩地裂。轰隆隆沉雷响彻山谷,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
“将军,雨太大了,怎么办?”
这是两国最为强大的铁军,都曾拥有着常胜不败的辉煌战绩,都有着慷慨赴死的猛士胆识。铁汉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被雨刷出的鲜红血河,触目惊心。整个山原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雨幕中,一个年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死死盯住袭来的敌人,一刀挥下了敌军的头颅。
金戈铁马,血染铠甲,正是年少风华,屠贼如麻,任它白骨风沙,还我江山如画!
少年将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令道:“撤兵回营!”
与此同时,敌军群均尖厉的锣声大作,战斗暂停结束。双方皆撤兵回营!
许是连老天都不忍心目睹这些战死沙场的战士们灵魂得不到安抚,战争结束后雨竟然停了。似乎主角谢了幕,天也要渐渐的黯淡下去,回复了平静。此时,耀眼的红色也随着夕阳的光辉出现,天空蒙上了一幅灰蒙蒙的面纱,暮霭沉沉,寂静无声。
战后的山谷没有了往日的安详和宁静,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疮痍和毫无生气。放眼望去,尸横遍野,还没有来得及掩埋处理的尸体上空盘旋着几只秃鹰,尸体上好几个箭头还在,那断了的长枪依然握在尸体的手里。
两方交战必有死亡。本可以和平友好的相处,却因两国之间的矛盾导致双方成为敌人。十几岁的年轻人,花样的年华,年少的青春,就这样被战火拖拽到前线,拖至不归之路。
天空中残阳似血,几只大雁悲鸣着飞过,好像在为死去的士兵哀嚎,满眼望去,尽是红色,红得让人不禁毛骨悚然,旗子,武器到处都是。阴风突起,怒嚎着似乎要唤醒死去的灵魂。
鲜血的颜色在眼前模糊,都死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惨绝人寰!天渐渐黑了,风穿过山谷,呜鸣着,恐怖攥紧了人的心脏。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阿翁,死人,前面有死人,好多血。”小孩惊慌失措的拽住老翁的手,受了不小惊吓。天神山的山谷口,一名老翁紧紧牵着一名五六岁的幼童,背上背着背篓。
“汝汝,莫怕,有阿翁在。”老翁轻轻拍了拍小孩的手背抚慰道。
小孩慢慢松开拽紧老翁的手,小心翼翼的抬眼望向周身是血卧在山路前方的死人,惊慌的眼神恢复了清明。
“阿翁!你说这人死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走,汝汝,咱们去看看。”一大一小渐渐消失在谷口,向死人靠近。
“咦,这是我郡国的将士,身上着的是铠甲。”老翁赶忙掀开战士的眼皮,伸手探在其颈脉之上。
“还有脉,他还活着!”老翁不禁心下一紧:“但他伤得太重了,如不能好好救治,怕是活不过今晚啊。”
“阿翁,咱救救他吧,回家喊阿爹将板车推来将他拖回去。”
“行,趁现在天色尚还未暗,咱赶紧回村。再晚野兽出没怕是极麻烦!”一大一小行色匆匆的离开谷口疾步赶回村里,救人是很紧要的事情,耽搁不得。
天神山脚下,一座座土坯民房错落有致,绿柳成荫,村子东西两边,各有一条小河,缓缓地流着,环绕村子而过。要是站在山顶上望去,就像系在村腰上的两条绿色的绸带。小小的村落枕着河流,就像婴儿安详地躺在母亲温软的臂弯里。安宁,静谧!村里朴实的老人坐在村口的老柳下悄声的谈论着眼下两国发生的战事,小孩儿坐在老祖们身前撑着小脑袋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而安静的听着。
“阿爹,阿爹”小小的身影匆匆忙忙跨进一座院子里:“阿爹快快快,套上板车随阿翁进山救人!”小小的身子喘着粗气,一路从山上赶回来可着实累极了她。
“救人?怎的了,谁家出事了汝汝?”在院子里劈柴火的健壮男子慌忙迎了出来。
“哎呀,阿爹,您就别问了,随阿翁上山救人要紧。”
“延年,快,套上板车随我进山。”身后,老翁也行至,疾步跨进院子放下身上的背篓,随至吩咐道:“去把老大和三儿也喊上。”
“哎,好的阿爹。”柳延年亦不再多问,快步进屋至东厢和西厢房喊上兄长和小弟套上板车,三兄弟一个拉两个推紧随着柳老头进山救人。
“我们小汝汝回来啦,你阿翁,阿爹随你叔伯这是要上哪儿呀?”厨房里俏生生走出一位农家小媳妇,捏了捏她可爱的小脸颊:“饿了吧,婶娘这就洗菜生火做饭了,等等就能吃上饭,快去把小手洗干净。”
“小婶娘,阿爹他们这是随阿翁上天神山救人呢。”
“啥?这是咋的啦?谁家出事了?”厨房里呼啦冲出三位妇人和一名女孩,为首一名年长的老妇急切问道:“乖汝汝,哪家出事了?这救谁呀?”
“阿嬷,不是咱村里的,我随阿翁今日去山上寻药材,下山时遇着一个受重伤倒地的男人,阿翁说是我郡国将士,没死,还有气儿。阿翁说还能救!这就赶忙回来喊上阿爹和大伯小叔套上板车上山救人去了。”说着皱了皱小脸:“那人,满身是血,衣服都被血浸湿了,瞧着好生可怕呢。”
“汝汝来娘这,莫怕。”一名慈眉善目的妇人弯腰将她揽起,温柔的轻摸她乱蓬蓬的小脑袋,眼里满是疼爱。
“唉,原是这样啊。阿嬷还以为是咱村谁家出事了,不过这事可不能马虎。没有他们上战场打仗杀敌保护我们郡国,咱们黎民百姓也不能够这么的好好活着不是?”
老妇想了想随至吩咐道:“老大媳妇,你和老三媳妇把晚饭烧上。老二媳妇你们后院空且大些,随我腾出一个房间来,待会你阿爹他们回来了,好生安置人。”顿了顿转头又吩咐道“拿个鸡蛋给我们汝汝蒸上,瞧这小脸蛋给惊着的。”
“好的娘!”说着妯娌且各自忙活去了。
“阿娘,您说这天都要黑了,阿爹他们咋还不回来?”赵氏的望着门外未见自家夫君归家身影,满眼尽是担忧:“莫不是遇上甚事?”
“莫慌,板车拉着个人呢,些许耽搁是有的,应是快归了。”李氏也忧心匆匆的看向门外,老头子领着三个儿子上山救人,千万莫要遇上甚事才好。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动静。柳老头领着三个儿子推着板车回来了,李氏眼瞅着板车上躺着个毫无生息的人,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
“老头子,我与老二媳妇把后院收拾了下,腾出一个间,先把他安置那屋吧。”
“快,富贵,善仁,赶紧将人抬进去。”柳老头皱着眉,这人伤势极重,怕是要去镇上请大夫也未必能好。
“爹,娘,我们回来了,饭好了没啊?开了一天荒,累死了,咱哥三个都快要饿死了。”几个年少小伙嘻嘻哈哈的扛着农具一边进门一边叫嚷着,身后跟着四个背着书袋下学归来的小童“阿翁,阿嬷,爹,娘,我们下学归来了。”说着各自回屋放下书袋,净手。
“老婆子,赶紧安排上桌吃饭,吃完让富贵和延年上镇上德仁堂把钟医士给请来。”柳老头看了眼大孙:“把安哥儿也带上,夜了,安哥儿天生气劲大,现在战事吃紧,外面兵荒马乱的,多个人好照应。”
一家人晚饭吃得匆忙,吃完饭。柳富贵领着长子柳俊安与二弟柳延年撑着火把连夜赶至镇上请大夫去了。用完晚饭,家里的孩子们也都知道今儿个家里大人从山里救回了个人,伤势严重垂危,怕是连进气都少了。大人们连夜出去,是去镇上去给后院那位躺在床上不知生死的请大夫去。
“小妹,今儿个你和阿翁在山上遇着他的?”后院厢房里,八个少年小孩瞪着床上满身是血看不清面目眼瞅着像是快要死掉的男人惊讶不已。伤这么重,还没死,着实命大啊。
“嗯,阿翁说他是战场上的将士,阿翁与我讲他身上着的是铠甲。”小汝汝柳青云说道:“阿翁讲,上战场杀敌的都是英雄!”
“嗯,我也觉得他是个英雄,伤成这样了还没死,着实厉害。你看他身上那到道伤,深得都见着骨头了。”十四岁的柳志远心里暗暗道,原来铠甲长这样,真好看真真是威武极。似他这个年纪,最是佩服的就是上战场英勇杀敌的英雄,金戈铁马,踏破铁骑。且现在他的面前就躺着活生生的一个,虽说这快死了,保不齐活不成,但这也让他心里激动不已。
“行了,行了,你们都别在这杵着,都到外头去吧。”柳善仁身后跟着手里端着热水的媳妇孙氏进了屋,赶完孩子转身接过孙氏手里的脸盆宽慰道:“梅香,给我吧,我在就好。你带着林哥儿,康哥儿回屋先寝着吧。莫等我,今夜我就在这守着他罢。这伤势如此严重,须得有人候着。”
“嗯,那夫君你莫太累着。”男女大防,也不好在这搭手帮忙,孙氏领着一群孩子们出院里头去了。
柳善仁拧着温热的手帕给床上的人清理干净,换上了备好的干净衣物。
身后柳老头进了屋,瞧了一眼床上收拾妥当擦洗干净的人。“咦,这瞅着才十六七的样子啊,这不还是娃嘛,谁家父母这么忍心让甚小的娃儿上战场啊。真是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