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纤云没有选择直线去往山门，而是在半途改道，与叶子衿一同施展轻功，翻出院墙，跃上树冠，沿着丛林的边缘移动。当他们来到山门附近时，正看到如意道人的托剑起式。
从那灰白发髻间穿插的剑簪，绘满符箓的紫色道袍，以及那柄迎风百大直到三丈的黄铜古剑，秦纤云认出这位是陇右妖道，年过天命的二品巅峰高手，贾步仁。善使剑。又因能随意操控手中青锋的尺寸，旁人皆以为奥妙非常，恰似那孙猴子的金箍棒，故送一诨号曰如意道人。
二人最后跳到一颗银杏树上，借茂密的枝叶以掩藏身影，保持暗中观察。
叶子衿身法轻盈，稳稳地在枝头落脚，像落下一只青鸟。而反观秦纤云则显得稍拙劣些，毕竟和游泳一样，栖居在这副身体中的意识的主人上辈子可不会任何武术，更别提飞檐走壁。他只能半蹲在靠近树干的枝杈位置，而且之前跳落时若非叶子衿眼疾手快提了一把后领，他还非得翻坠下去不可。
那可要命，毕竟底下的这帮煞星可都是个顶个的硬点子。秦纤云简单地打眼扫了一遍，认出其中一多半在本来的游戏世界里都扮演着精英怪乃至小boss的角色。而如果以“这边”为现实来概括，最弱的那个都有三品中游的水平。换王守成来或许还能与之一战，却也免不了一番功夫。要咱们秦纤云上那是一点没戏。
换个号就手到擒来了，可惜换不得。
“诸位道友！且为贫道作证！”
“那是？”叶子衿轻声惊诧，疑惑不解。毕竟以她的见识，无论剑法如何精妙，也不过刺劈砍斩撩，既不知正统剑道之更无穷的变化，亦不知这令长剑变大变小的偏门幻巧。
“障眼法而已。”秦纤云点破道，“如意道人早年机缘，偶得崆峒派的秘传，除去道家剑法外，还略懂一种养气入剑之法。”他指了指大和尚身后正徐徐变化的虹光，“一个道理。他是通过散发事先注入剑身的真气直到扭曲视界，以隐藏己剑的真形。”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武者兵击，有时胜负只在几寸的长短之间。虚张声势也好，寓清于浊也罢。如意道人的此招虽在恒临和秦纤云面前未免显得掩耳盗铃，但其行走江湖多年，若以之对付旁人，想必也常出奇制胜。
接着，便是如意道人如何现了原形。
“果然玄妙。”叶子衿看得真切，忽而又叹息道，“可惜家中与崆峒派并无渊源，否则定登门拜求此法。”
蛇行剑本就道中取术，奇中用巧。叶子衿已经意识到，若能吸收眼前这门伪装技术，于武功与复仇都大有裨益。
秦纤云眉头一挑，心念神闪。常年进女生宿舍修电脑的那点服务型人格重新占领智商高地，鬼脑筋开动。又见那如意道人被恒临和尚一掌打飞出去，忽生灵感。
他还记得在游戏中，打败这个boss掉落的奖励，就是与养气入剑这门技术相关的内功心法和剑法秘籍。运气好的话，还能缴获一柄专以纳气的古剑。这也是秦纤云如此了解如意道人的原因。
古剑大概是没指望了，估计就是刚被恒临屈指折得粉碎的那把。可余下两本秘籍，要是和游戏里一样，还在他身上……
想到此处，他舔过上唇，露出独有的坏笑，那是他在公司听说自己的bug被同事修了时才有的表情。他故作神秘道：“要学这招，倒也未必非得上崆峒派的门。”
见叶子衿果然又露疑色，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那道士吃了大和尚一招般若掌，必受内伤。本来的二品实力顶多剩个五成，我们可以找过去，冒险逮住他。你我有合作的经验，相信风险不会很大……”
秦纤云还没说完，却已令少女大吃一惊，一双丹凤眼不自觉因此而瞪得老大。在她的认识里，大概有这么几个词来形容这种行为：乘人之危，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见利忘义……
鉴于她所受的教育良好，她可以找出许多贬义词来反对这次行动，此处暂略。
就好像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这种行径必为正道中人所不齿！我叶子衿绝不屈从！
如果可以，她很想这样痛痛快快地来一场庄严宣告，并要求秦纤云改变主意，除非便决心与自己这位好大哥断绝来往。
可她不行呀……
扪心自问与正大光明一样，都是说起来轻巧实践起来难如登天的事儿。而且一个经不起，一个做不到。偏偏叶子衿就是一个天天以后者为标准，以前者为方式来考问自己的人。
她一时陷入沉思。
秦纤云忽然瞧见叶子衿一向好看的脸上，浮现出以往少见的为难兼之一言难尽的复杂神情，不由得为之一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计划实施的这种行为，若以更高的道德标准，将被如何看待。
他一时失语，不敢面对少女，沉默地偏过头。此时恒临已展开千佛法相，他木然地看着，任由思绪纷乱，几如翻江倒海。
算了，蹲在这看大和尚请神也很有意思的。上次召了个龙女，这回是谁？嚯，瞧这位，是阿难尊者，还是摩诃迦叶？
搞得他认得全漫天诸佛似的。
秦纤云为了逃避尴尬而胡思乱想的片刻里，叶子衿激烈地斗争着，不无痛苦。
她明白，已经不是豆蔻岁时，跟着哥哥们，在父亲的保护下，过家家似地轻剑快马、管窥风流的快意华年了。
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抚过左肩，提剑的左手五指暗暗添了几许多余的力量，以至于青锋在鞘中战栗，发出细微的振动声响。脑海中闪过破庙里家人的死状，以及父亲的临终叮咛。
要把那样沉重的血海深仇扛起，这副肩膀还太过柔弱。
她终于下定决心。此刻，若因自己这场思想的争辩而耽误了太多时间，致使如意道人逃之夭夭，她将不会为了道德困境得以消解而心生一丝一毫的庆幸，反而，将因错失提升实力的良机而悔恨不已。
利益与道德。
她选择面对现实。
“秦大哥，”起初，她的声音还有些发怯，但很快变得坚定，“走吧，逮住那妖道，叫他把养气入剑法给我吐出来！”
秦纤云立刻眼前一亮。
二人跃空而去。
不过，毕竟恒临仍面对着复数的敌手，叶子衿依然因她的性格而不免有些瞻前顾后。
秦纤云毫不担心，只道：“放心吧，一品以下，大宗师是没有死角的。”
而山门下，法相初现，一朵三面八劈的赤金莲花正在佛光普照中徐徐盛开。
所有认出祂来历而知其本名的在场者，都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原来这次请下的佛陀，是祂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