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从有些尴尬地看着脚底下的男人,浑浊的颜料水还在顺着他的衣服蜿蜒地往下淌。她瞟了眼两个紧紧挨着的支梯,实在不知该如何跟他说清,这颜料桶是在刚刚他弯腰捡车钥匙时,自己撞动了梯子才泼下去的。
谢迫今天是被父亲大人逼迫着作为投资代表来学校迎新会发言的,心情本就很不美丽。这下可好,演讲还没开始,不仅车钥匙掉地害他还费力弯腰去捡,这刚起身又被泼了一身颜料水。他眯起眼,不快地看向梯子上唯一一个女生。
舒从接收到了危险信号,抖了两抖,这才把颜料盘放一边,慢吞吞地从梯子上爬下来。身在京城的艺术学校,身边人来人往的大都是些富家子弟。哪些人是一看就不能得罪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舒从支支吾吾道:“我……刚刚,是你撞到,打翻的……”
女孩声音实在小的可怜,谢迫见她头都快埋进胸口里了也不敢正眼看他一下,脑壳一阵抽痛。
谢迫打小就不爱和女生打交道,就是看惯了她们丁点儿大的事都一副被欺负的模样。
谢迫本来窝着火没地儿撒:“你抬起头说话,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我……”舒从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只是还没看向他的脸,眼睛倏地一亮,看向谢迫身后的人影随之大呼了一个名字。
谢迫还未回头,一个温温软软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抱歉这位先生,我带您换件衣服吧。”
虞愈从他身后绕到面前,谢迫这才看见这位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
艺校里多半是美女,而美女又多半是浓妆艳抹的。可眼前的小姑娘未施粉黛,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弯月牙儿。长发被绑起在脑后垂荡着,就差背一个书包系一个红领巾了。
谢迫看过无数美女,虽然后来他也赞同虞愈绝对无愧于美女这个名称,但现在看到虞愈时他只能想到一个词:稚气未脱。
虞愈向舒从安抚性地看了一眼。当她看清面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的容貌后,了然一笑,右边嘴角下浅浅印出一个小涡:“原来是谢先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我是影视系的学生虞愈,院长让我来接待您,。”
虞愈上前将地上打翻的桶扶起来放到一边:“离演讲不到一个小时了,先带您换身衣服吧。我想这位同学也不是故意的。”
舒从听出虞愈的意思,低着头赶忙上前一步道歉。
谢迫出生名门虽养尊处优,但着实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看着眼前小姑娘眉眼弯弯的笑容,莫名也就没了脾气。他拎了拎黏在肩膀上的布料,感受到身上湿乎乎的还飘着混合的颜料味儿,确实难受。
“贵宾室就在前面那栋楼。”虞愈示意舒从让她接着画,侧过身给谢迫一个“请”的手势。谢迫不禁被这孩子学大人的模样逗乐,又觉得在小孩面前不能失了风度,装模做样理了理衣领,走上前。虞愈随即跟上。
虞愈本就话不多,一路上除了与谢迫核对了时间及演讲流程,没表示要有多余的闲谈。
倒是谢迫熬不住,清咳了两声:“大几了?”
虞愈:“现在大三。”
倒不像。
谢迫:“你认识我?”
虞愈:“看过照片。”
嗯?
谢迫:“骗人,我去年来影视系选过角。”
虞愈:“哦……我应该不在。”
谢迫笑:“哦?那我怎么觉得你眼熟?”
只是这次虞愈发轻轻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从电梯口走出来,谢迫就看见在接待室门口,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子早早地在等候。身影笔直,眉眼清明间有几分书卷气,目不转睛地看着虞愈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
虞愈从口袋中拿出钥匙开了门,再接过白大褂男子手里的衣服,转身递给谢迫。等到他进屋将门关好后,才走到男子面前,笑容不变:“谢谢。”
虞策颔首,低头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又问:“那是谢家的人?”
“谢迫。”虞愈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放下了嘴角。
虞策默然片刻,转过脖子看向虞愈:“你不要……”
“他来演讲,院长让我接他。”虞愈打断了虞策的话,对上他的眼睛,笑:“想什么呢。”
她的眼神干干净净,虞策一眼就望见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好像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每次虞策都能从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那惹人厌恶的嘴脸。虞策别过头,不动声色地眨了眨微涩的眼睛。
谢迫换好了白色衬衫走出来时,就见这副奇景:两人皆沉默不语,一人守着门框一边。
谢迫忍不住想起了奶奶在家里祠堂前放的两个铜人。小时候觉得真是恐怖,每逢祭拜的日子,谢迫都是低着头进低着头出,从不敢瞟一眼。他是断断不敢一个人呆在那里的,只是每次犯了淘气总要罚跪祠堂……不过好在那时还有一个朋友能陪着他……
这种诡异的氛围并没有维持片刻,虞策抬手看了眼表,垂下眼温声对虞愈说:“医务室还有事,先走了。”
虞愈没有回答,虞策也没表现出要得到她的回应,利落地转身离开。
背影依旧直挺。
“哥哥……”
“你好像可以撑起整片天……”
看着虞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转弯处,虞愈也慢慢地收回目光。见身边站着的男人盯着虞策离开的地方若有所思。虞愈眉心一跳,不动声色:“怎么了?”
“啊?没什么。”谢迫摸了摸下巴,“就觉得有些眼熟。”
还没待他好好思考一下到底哪里熟悉,袖口就被轻轻往下拉了拉。女孩身上淡淡的香草味随风扑来,是她抬高了胳膊帮他理了理衣领:“你穿这衣服还挺好看。”
谢迫不是没听过赞美的人,从小身边围绕的都是戴着假笑面具阿谀奉承的人,敷衍的夸赞他听多了,却头一次见到这样……说真心吧,又有几分缥缈的随意与不走心,说假意吧,小姑娘软糯糯的声音却有十分的诚恳。
“通常这个时候,我应该接什么话?“谢迫看着小丫头清澈的眼神,有点儿想起了家里养的那条憨狗子。
虞愈却一本正经地回答:“谢谢,是衣服好看。“
谢迫没想到她会这么有问必答,笑开:“no。这种纯色的衣服多无趣,根本配不上我。”
虞愈看了眼他换下搭在沙发手把边的衬衫……蓝色绿色紫色黄色粉色……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五颜六色。
虞愈抿了抿嘴角,尽管无言以对,但还是礼貌地扯了一个微笑。
谢迫看到她的小表情,乐了:“要我会说,衣服好看是其次,主要是穿衣服的人长得帅。”
虞愈这才侧过脸观察了一下眼前的男人:剑眉高鼻,棱角分明,细长的丹凤眼也有几许深邃,不过眼尾挑上的笑意总带着些不羁的意味。
好看是好看,但也没人会这么夸自己的吧。于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的虞愈,默不作声地转移话题:“走吧,时间不多了。”
谢迫听着她软软的声音,一挑眉。
心里头没来由,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