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课间,朱健神神秘秘地递给乐隆一张折叠好的纸片。乐隆接过来,看到上面写着“转交李乐隆”,很是疑惑,于是将纸片正反两面翻看了好多遍。他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写给他的信,王莹写的信。他问朱健怎么回事。朱健说:
“王莹将写给你的信夹在我的信里了。”
乐隆顿时不太高兴,怪王莹不直接写给他。她应该能问到他和朱健同班,能寄给朱健,就能寄给他的,通讯地址是一样的。这样夹在别人的信里,谁知道朱健看没看过呢?没准其他同学也看过了呢。他连忙打开纸片看其中的内容。信上倒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问候了一下他,他这才放下心来。
放学回到家里,他打算给王莹写封回信。回信的地址她在信的最后写得很详细。但他想到,全家刚搬到玉阁中学来不久,自己的通信地址竟然还不是很确定。吃晚饭的时候,他问父亲这里的通信地址是什么。父亲很惊讶地抬头看着他,反问道:
“怎么?要给别人写信吗?”
乐隆见父亲惊讶的表情,有点后悔问他,心想完全可以去问朱健的。他当时没有去问朱健,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想给王莹回信。他想尽快敷衍过去,便说了一句“是的”。没想到父亲不依不饶地问他:
“给谁?”
乐隆很不愿意再对话下去,但不回答又不行,只好硬着头皮说:“给同学。”
父亲更加警惕了,继续问:“初中同学?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乐隆想,父亲肯定心里已经断定是女同学了,说是男同学他也不会信的。他犹豫了一会之后,还是告诉了父亲是女同学。
父亲的脸顿时阴沉下来:“怎么会想到和女同学写信的?”
乐隆说:“她先写给我的。”
听乐隆这么说,父亲似乎就感到不可理解了,好像觉得他还有什么事情隐瞒着。别人先写的信,怎么会不知道通信地址呢?再说,如果有别人寄给他儿子的信,他很可能会第一时间知道的,收发室的老头很可能会将信直接交给他的。
乐隆见父亲疑惑的样子,知道他所想的问题,就说:“她写给我的信夹在其他同学的信里一起寄过来的。”
父亲似乎觉得事态很严重,是什么样的女孩心机这么重呢?竟然将寄给他儿子的信夹在其他同学的信里,以逃避他的审查。父亲变得严厉起来,用命令的口气对乐隆说:
“信呢?拿过来把得我看。”
乐隆顿时对父亲充满了怨恨,心想竟然要看他的信件,太过分了。他很后悔自己随家里一起来玉阁中学读高中,本来自己考上了县一中的,但担心一个人出去上学会不适应,加上父母也很担心,就放弃了去县一中上学的机会,随父母来到玉阁中学。父亲当时是极力赞成的。乐隆觉得,父亲也是为了给玉阁中学的老师和同学们表现出这样的态度:你们看我校长的儿子放弃去县一中的机会来这里上学,证明我对玉阁中学是充满信心的。
乐隆知道,这样的效果确实达到了,很多老师和同学都这么说过。他初中毕业后,全家都搬到这里来了,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乐业村和乐向东中学,回到父母亲最初当教师的地方。父亲两年前从公社联校的教导主任调到玉阁中学当校长,有一种春风得意的感觉。自从家搬过来后,母亲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已经厌烦了在乐向东中学当校长的生活。但是随后产生了很多生活上的矛盾,因为父亲以前一直在外面教书,只有周末才回去,而现在天天生活在一起,生活起居、习惯都有很大的不同。
同时乐隆也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因为父亲处事十分谨慎,令作为校长的儿子的他也只好处处小心。再说他是曾经考上县一中的,照理应该比其他同学都要优秀才行,这种压力对他来说也是很大的。
乐隆不情愿地将信交给父亲。父亲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完后,似乎心情放松了下来,信里只是简简单单地写了一些问候的话。但父亲似乎还是觉得这个苗头是不好的,应该及时制止。他看了看信的落款,疑虑地问在旁边一直没参与说话的母亲:
“王莹?你知道是谁吗?”
母亲一直看不惯父亲对什么事都看得很严重的样子,本不想搭理他,见他问,像是在脑海中搜索着乐向东中学的一些人的情况,随后说道:
“王莹?不就是王村长家的女儿吗?”
“哦?”父亲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同时像是对这件事又增加了一份担心。
乐隆还记得,搬家之前,王村长去找过父亲,说他女儿考高中刚过分数线,录取的学校是全县最差的高中,希望父亲开个后门转到玉阁中学去。王村长平时是很尊重父亲的,每次见了面都和和气气地打招呼,有时还请教一些字词的问题。父亲和王村长也很谈得来,经常一起谈笑风生的。乐隆记得他们一起笑话过谁谁谁将《水浒传》念成了“水许传”,将“李逵”念成“李达”。谁知这次父亲板着脸,断然拒绝了王村长,还说了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那我是不会干这种徇私舞弊的事情的,干这种事情会影响我的清白的。”
王村长顿时脸都气紫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怎么回答。等缓过神来,他说道:“好好好,算我瞎了眼,自取其辱。你公正,你清白,希望你官运亨通,前程似锦!”随后气愤地走了。
母亲替父亲觉得羞愧,就责怪父亲:“不会婉言谢绝人家吗?说那么难听干什么?”
父亲还不依不饶,说道:“不这么说能推脱他吗?”
乐隆当时感到很遗憾,知道王村长回家后一定会大骂父亲的,王莹也会很怨恨父亲,连带着也会很怨恨他。这次收到了王莹的信,知道她一点也没有怪父亲和他的意思,算是一种安慰。
不仅父亲,母亲对这件事情也表现出很担心。乐隆想,母亲肯定是觉得王莹人长得那么漂亮,惹过不少事。
乐隆上初三的时候,班主任何老师得了病回老家了,据说很快就死去了,班主任由宋老师代替。何老师身体那么强壮,还练武功,乐隆没想到那么快就没了。他隐隐觉得,也许跟他总是让徒弟用凳子砸他自己有关。但也有人说,练武功的人互相嫉恨,也许是得罪了哪个武术高人,将他治死了。何老师走之前,有他镇着,附近的地痞流氓不敢来学校捣乱,他走后,学校就不太平了。周末在操场上放电视的时候,就有附近的不三不四的人过来吵吵闹闹。蒋老师、谢老师和宋老师他们根本管不住。有一次,水瘫子带着水老倌来学校闹事,在上课的时候在窗户外面喊王莹的名字,王莹听了后伏在课桌上哭了起来。宋老师看不下去了,就出去制止水瘫子和水老倌他们,和他们吵了起来。这时蒋老师过来了,想强行将水瘫子和水老倌推出校外去。蒋老师别看瘦,劲还很大,推得两个痞子一歪一瘸的。水老倌恼羞成怒,竟然拔出刀子向蒋老师戳去。蒋老师用胳膊一挡,刀子戳在胳膊上,鲜血直流。两个痞子见惹了大事,才慌忙逃走。事后王莹说,那两个痞子总是在她放学的路上堵她,说一些难听的话。但母亲认为肯定王莹也有什么问题,招惹了他们。
乐隆当时还问过母亲,村长的女儿他们也敢欺负啊?母亲说,不是一个村的,要不然他们怎么敢。
这时父亲对他说:“你写了回信要先给我看。”
他听了父亲的话,情绪很低落,可又不愿意违背父亲,于是琢磨着该如何给王莹回信。初三那会,她的性情变化很大,由一个拘谨的、爱嘟嘴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大大咧咧、爱说爱笑的大姑娘。乐隆倒不相信这些恶毒的传言,觉得王莹长得那么漂亮,家里条件又好,再说年纪又小,不至于和水老倌真的有什么瓜葛。乐隆觉得王莹的性格变化一定和他上次没去她家玩有极大的关系,因此认为自己对这一切是负有极大的责任的。他又不想去,也没法去和她解释什么,就那样互相不理睬,倒也相安无事。
令乐隆意外的是,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天,他在放学后去向东供销社的路上,王莹在后面喊了他一声。他回头看,她骑着自行车过来,很高兴的样子。她叫他上车,要带他一段路。
乐隆记得当时说道:“不用了,这么近,我都没骑车出来呢。”
王莹却坚持要乐隆上车。乐隆前后看看,路上没有别的人,这样的机会是很少有的。
乐隆问:“你能带动我?”
王莹说:“肯定能,我的劲大着呢!”
乐隆说:“要不还是我带你吧。”
王莹说:“不用了,你快点上来吧。”
乐隆当时想道,自己劲那么小,要是真带她,还不一定带得动呢。
他侧身往后座上跳,心想她能带动才怪呢,肯定会倒的。谁知王莹扭了几下把手,自行车便顺利地往前走了。
他感觉手没地方抓,碰着人家肯定是不合适的,只好将就着抓住后座。
“你不回家去吗?”乐隆问道,想着到供销社是到王莹家的相反方向。
“我到供销社去买点东西。”王莹说,随后问乐隆,“你也是吧?”
“是啊。”乐隆说道,说完又问王莹,“你买什么?”问完却有些后悔,心想不应该问得那么详细的,会惹得人家不高兴。
“我?”王莹倒没有不高兴,只是犹豫了一会才说道,“买女孩需要的东西。你不懂的。”
乐隆记得,当时虽然不说话,但心里却不服气地想着,我不懂?我什么都懂,肯定不是买橡皮筋,否则你也不会不好意思说出来的。
再拐个弯就快到供销社门口了。供销社门口肯定有不少人,一个女孩骑车带着一个男孩,被人看见肯定是不合适的。于是他跳下车,跟王莹说再见。
王莹也下了车,冲他灿烂地笑着说:“很快就要毕业了,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呢,有空到我家玩吧。”
不知怎么,他当时觉得更喜欢她以前嘟着嘴生气的样子。
他想,要不是因为毕业前的那次相遇,王莹也不会写信给他的吧。
为了迎合父亲,他在信中写着:我们都好好学习吧,不要浪费了我们的精力,我现在也不会有时间和精力来写信的了。
信交到父亲手上,父亲紧锁眉头仔细看完后,眉头舒展开来。父亲扭头看着乐隆,露出满意的神情,手掌不停地拍着信纸,说道:“写得不错!”
母亲也过来看了,说道:“这不是要绝交的意思吗?觉得应该改改。”
父亲坚持说:“就这样,没问题!”
父亲找到一个信封交给乐隆,并把学校的通讯地址写在一张纸条上交给他,说道:“你写好了交给我,我帮你寄。”
乐隆仔仔细细地写好信封,将只写了几行字的信放入信封里,交给父亲。他想,王莹看到信后会有点生气,但也不至于特别生气吧。她应该知道我是在父母亲的监督之下写的这封信吧,再说“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等高中毕业考完大学就会有的。他估计她应该会回一封信的,估计会说“那就让我们先好好学习吧”之类的话吧。
但是乐隆还是不高兴父亲的粗暴干涉,变得心事沉沉的,不太愿意跟父母交流了。
自从父亲到玉阁中学当校长后,玉阁中学这两年的高考升学率一直都在全县排第二,算是比较有名气。县一中肯定是没法比的,那都是从全县选拔的高分学生。父亲经常说,去县里开会时领导一直表扬他领导能力很强。因此父亲有一些自鸣得意,做什么事都有一些武断。不管怎样,玉阁中学的老师和同学们也干劲十足,特别是乐隆放弃上县一中的机会,在玉阁中学读书,确实给了老师和同学们极大的鼓励。
宋老师也调到了玉阁中学,是乐隆那个班的班主任,乐隆估计是母亲找父亲安排的吧。宋老师在乐向东中学的时候说话不多,感觉不太爱理别人,只是因为爱跟谢老师在一起,乐隆当时才觉得不是什么好老师,“近墨者黑”的意思吧。到了玉阁中学,宋老师变得爱交际多了,说话也多了,给人开朗正直的感觉。有时候,他会找父亲讨论一些问题,大家都觉得他有拍马屁的嫌疑,他也不避讳。有人来请教问题,父亲也很高兴。宋老师从初中老师升格成了高中老师,又深得校长的赏识,很是春风得意。他还跟父亲一起切磋出来一副对联,贴在学校大门口,见证着玉阁中学的“盛况”:
四方荟萃育经天纬地英才为南天北海输人杰
中国飞腾创亘古逾今新局与东亚西欧竞物华
这幅对联将玉阁中学的别称“县四中”的“四中”两个字作为两句对联的首字,宋老师和父亲对此甚是得意。
玉阁中学在玉阁镇上,玉阁镇和凤山镇差不多,有不少小卖部和小餐馆,比在乐向东中学要方便多了。刚来的时候,母亲的心情放松了很多,乐隆也随着母亲的心情轻松了很多,至少,再也不用怕母亲晚上做噩梦了。在镇上,有油条豆浆、馒头包子、冰棒,还有柿饼买,还有米粉吃,这些都是在乐向东中学很难吃到的。在乐向东中学的时候,每次父亲回家总会带几个馒头,母亲就帮乐隆烤一烤,将表面烤得黄黄的焦焦的。他特别爱吃,总是先将黄黄的焦焦的馒头皮撕下来吃,然后再吃里面冒着热气的热腾腾的馒头。父亲如果一段时间不回家,乐隆就想念馒头。有几次母亲试着自己做,却怎么也做不好,要么发不起来,像个硬疙瘩,要么酸酸的味,很难吃。在热天要是能吃到冰棒就更是一种奢侈了,可以说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必须首先听到卖冰棒的吆喝声,“冰棒啦!冰棒啦!”。乐隆每当听到这个声音,就兴奋地揣着零花钱循声而去,见到卖冰棒的人赶紧叫住,问好价钱,也不还价,赶紧掏钱。卖冰棒的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从厚厚裹着的棉被里掏出一支冰棒,冷气腾腾地往上冒。乐隆接过冰棒,撕开凉凉的包装纸,细细地品味着,别提多惬意了!也有只听到吆喝声而找不见人的时候,任由自己大声呼喊,卖冰棒的人却听不见,吆喝声越走越远,令乐隆懊悔不迭。而现在,想吃什么就能去买什么,在生活上确实方便了很多,他甚至有一种城里人的感觉,虽然心里有一些其它的不开心。
母亲由乐向东中学的校长调到玉阁中学当老师,有人问她,这不是降级了吗?母亲却说:“校长当得太辛苦了,还是当老师轻松。”
母亲离开乐向东中学后,春晖的父亲蒋老师当上了校长。姜老师结婚后很快就调到县城去了。代课老师叶老师在乐隆上初三时被母亲辞退了,原因是晚上竟然睡在谢老师的房间里,被蒋老师抓了个正着。有同学说见到叶老师勾引宋老师,宋老师没上当,就转而找的谢老师,两人一拍即合。有天晚上,快睡觉的时候,乐隆还听到过外面传来的叶老师哈哈浪笑的声音,他估计是从谢老师房间里传过来的。
宋老师的春风得意,还可以从他上课时的言语和仪态看出来。他总是在念完一段课文后,把书拍得哗哗响,狠狠地赞美几句:“瞧瞧人家,写得多好!”
同学们就在下面笑:“写得不好,能做课文么!”
同学们都记着宋老师的口头禅:“即就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即就是……”。同学们下课说笑的时候,就会笑话宋老师,“即”就是“就是”的意思,连在一起用,重复了,还语文老师呢。
还有一次上课,他拿出厚厚的一叠纸,得意地晃来晃去,说:“看看人家,写了这么厚的文章了!你们要好好学学!”
原来是别的班的同学写的“小说”。乐隆见了很是羡慕,心想自己要是能写出来就好了。
今天宋老师讲着讲着课,跑到墙边一顿乱踩,同学们都惊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乐隆以为宋老师兴奋得发疯了呢。大家都站起来看,看到一只老鼠从他的脚下溜走了,溜到同学们的课桌底下。同学们都一顿乱踩,不管看没看到老鼠,都像是觉着或许能碰着。老鼠一窜又窜到了讲台下面。宋老师用力一踩,竟然踩着了,再加上几脚,就把老鼠踩死了。同学们都高兴地鼓起掌来。
宋老师说:“老鼠是害人的东西,我们决不能看着它跑掉!”
看到宋老师踩死了老鼠,乐隆想起在读小学的时候,自己也拍死过一只老鼠。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看书,见一只肥大的老鼠一窜窜到茶几上的一把芭蕉扇下面。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用手一拍芭蕉扇,竟然把老鼠拍了个稀烂,鲜血四溅。母亲在桌边备课,吓了一跳,见打死了老鼠,很是高兴,赶紧收拾,还夸他机灵。
课间休息时,朱健拿着几页纸放到课桌下面神神秘秘地看着,有时还瞟几眼乐隆。乐隆觉得怪怪的,就去问他怎么回事。朱健说:
“水老倌知道吧?”
乐隆回了一句:“知道啊,怎么啦?”
“被枪毙了!”
“啊?”
朱健将那几页纸递给乐隆,说道:“偷偷看看,不要传给别人,一会还给我。我也是别的同学给我看的,一会就要还了。”
乐隆接过来,看到是警察破案的一份文件。文件详细描述了犯人如何搭梯子从通风口进去,用枕头捂住她的脸,令其窒息,之后打开大门逃走。文件还描述了如何将犯人脱落在现场的几根毛发与犯人身上的进行比对,确认无误,犯人虽不招供,但铁证如山等。
乐隆很是感慨,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就这么被残害了。他虽然对肖乐的姐姐印象不深,但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快过年的时候,自己的姐姐跟肖乐的姐姐一起玩过“请神”游戏。她们将一根筷子横绑在一个舀水的葫芦瓢上,另一根筷子竖绑着,底下用盛米的钵子盛大半钵米,将米抹得平平的。然后姐姐和肖乐的姐姐站在两边,用手捏着横着的筷子的两端,让竖着的筷子刚好够到米。据说神仙会来在米上画符,如果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就预示着今年的年成不错。乐隆在旁边看着,她们叫他千万别吭声,否则会把神仙吓跑的。她们全神贯注地捏着横着的筷子的两端,然后轻轻念道:
“瓢儿姑姑瓢儿神,
正月请,就会灵。
他家请你问别事,
我家请你问年成。
问得年成好,
许给你红绿袄。
问得年成差,
许给你红绿花。”
乐隆那时候弄不明白,为什么要问年成,年成和她们有什么关系吗?年成好坏是大人的事,饭总是有得吃。不如问问别的和自己有关的事,比如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再说,年成好要许红绿袄,年成差难道还要许红绿花吗?看来这神仙不管怎样都是能得到礼物的。
过了很长时间,神仙却没出现。他看着她们的神情,就忍不住笑,说道:“看来神仙不会来了。”
姐姐气恼地责怪他:“都怪你,把神仙给气跑了。”
乐隆委屈地说:“神仙这么长时间也没来,却怪我。”
姐姐就说:“去去去,到别的地方玩去。”
乐隆却还想看看神仙如果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央求说:“我再也不说话了。”
肖乐的姐姐却只是抿着嘴笑,不说什么。乐隆回忆起来,她的脸白白的,胖胖的,笑起来两个酒窝很深。
她们一动不动地站了很长时间,确实坚持不住了,只好将道具放下,休息休息。休息了一会,又开始摆好姿势,轻轻念起来。到了半夜,乐隆的姐姐兴奋地压低声音说:“来了来了!”
乐隆不敢走过去看,就拼命伸个脑袋去瞧,看见筷子确实在米上动起来,画了一个圈。圈画好后,她们慢慢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高兴得又蹦又跳,拍着手,嘴里喊着:“神仙显灵啦!今年有好收成啦!”
她们烧了一些用红红绿绿的纸叠成的衣服,就跑过去告诉大人去了。乐隆却想,什么神仙啊,肯定是她们自己累了,不耐烦了,就自己画了一个圈。再说,年成好就值得那么高兴吗?还不如给我一颗糖实惠。后来他还缠着问姐姐,真的是神仙来了,还是她们自己画的。姐姐郑重其事地告诉他,确实是神仙来了,是神仙画的。
他正在那里发呆,朱健碰了碰他,又递给他一样东西。他接过来,同时将那份警察破案的文件还给朱健。这是一张折叠好的纸片,竟然又是王莹的信!他有些生气,明明有地址的,她却还是将回信夹在朱健的信里。他打开信,顿时惊呆了。她在信中说:
“我怎么会想到给你写信的!我浪费了你的时间和精力,内心十分愧疚,怕这辈子偿还不了了。”
乐隆看后心里十分懊恼,心想自己真是没用啊,什么事情都处理不好。他也有些责怪父亲,要不是因为父亲,自己也不会写那样的信的。他更加后悔当时放弃到县一中去上学,在这里被父母管着不说,学习压力也很大,因为是考上了县一中的,父母总是期望他处处都要比别人优秀才行。
他想,再写信去解释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如跟朱健说一声,让他带个话说他写的信不是这个意思。他回想起朱健交给他信时怪怪的表情,想朱健肯定看过信了,就想在吃完晚饭后邀他一起出去散步,谈谈这事。
吃完晚饭,他对父母亲说了声:“今天想和同学一起出去散散步。”
父亲想问清楚怎么回事,母亲连忙拉住他,扭头对乐隆说:“去吧去吧,注意安全就是了。”
他走出门,听见背后母亲在责怪父亲,但听不清楚具体说的是什么。
他去邀朱健一起出去散步。朱健见了他郑重其事的神情,很惊讶,又很紧张,像是在担心发生了什么大事。
乐隆故意先不去说王莹的信的事,而是东拉西扯着一些话题。经过玉阁镇百货大楼时,他看到墙上的一幅画,画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阻止一个小孩玩火,手掌伸出,手心朝外,表示“别这么干”的意思。乐隆竟然发现这个男子有六个手指头!画画的人也太粗心了。乐隆对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自己经常经过这里,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他指给朱健看,说道:“瞧瞧,六个手指头!”
朱健数了好几遍,确实画了六个手指头。两人彼此看看对方,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走到了河堤上。河水已经涨得很高了。这条河就是长通河,从别的县流过来,再往下流,经过县城、凤山镇、地级市和省城,最终流回长江去。每次到河堤上,乐隆就会想到,如果放一个漂流瓶,飘到地级市,没准哥哥就能收到呢。如果再飘到省城,没准姐姐就能收到。姐姐考上了大专,在省城读书。
傍晚了天气依然很闷热。朱健说到河边去洗洗脸,洗洗手,凉快一下。每次乐隆跟父亲到河岸边来散步,只是看看滔滔而去的河水,没想过到河边去。父亲说河边有的地方是松弛的泥土,很危险。
朱健见乐隆犹豫,就说道:“没关系的,我们从那个石矶头那边下去,那里全都是石头。”
石矶头都是在河流的拐弯处,从岸边延伸到河里。乐隆听父亲说过,石矶头的作用就是加固堤岸,河水冲下来时先阻挡一下,使水流减缓,以免直接冲击堤岸。阻挡河水的正面一侧会掀起很大的浪花,可是背面一侧的水面却很平静,只是有一些旋流。他随着朱健小心翼翼地循着石头往石矶头背面一侧的河边移动,好不容易够到了河水。河水清澈冰凉,洗在胳膊上、脸上很舒服。
回来的路上乐隆才对朱健说起王莹的信的事,希望朱健跟她说一声,他不是那个意思,是因为有父亲监督着才那么写的。朱健一脸疑惑,说没有看过王莹写给他的信,她将信叠得好好的,上面写着交给他的。乐隆见朱健不知道王莹写的信的内容,又有些后悔找他谈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