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婧澄相遇后,太子人变得愈发稳重起来,浮躁与任性离他远去,不免让芙蓉时而感慨失去了位好酒友,这日,太子代出行的泰兰授课,讲到律法之时,年轻好学的赵邀向太子发问:“斗胆请教老师,您认为律法为上,还是人情为上?”
太子回答:“当然是律法为上,国家大事不能以人伦常理衡量,那会搅乱常纲、霍乱百姓,令法不能克人,人不能守己。”
那时赵邀还是半大孩子,清秀的脸上稍显稚嫩,他故作姿态地阴恻恻微笑:“既然如此,律法便是用来收束百姓的,对吗?”
太子见他似乎话里有话,不免脸色一沉,点着头顺他的话接道:“自然是的。”
“律法讲,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取得是众生平等之意,对吗?”
太子拧着眉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赵邀摇头晃脑地站起身,在大堂内三十名弟子的注视下,朗声问道:“律法既然讲求众生平等,为何不许百姓烧杀抢夺、奸淫掳掠,却对贵族网开一面,时常特赦?这律法究竟是面向百姓的戒尺,还是贵族的温床,请太子殿下回答。”
堂下坐着的有贵族后嗣,但泰兰收徒授业,不管对方是何身份,只论品性道德,因而大半是苦寒出身,经赵邀如此一问,便个个来了精神,一颗颗脑袋如同春笋拔地,翘着看向皇太子隋。
虽然如今太子与他们一样乃兰苑子弟,但他作为帝国储君,身份特殊,不管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都代表着皇室将来的意志。
太子一时沉默不语,赵邀的责难,实则乃帝国当前面临的重要问题,贵族制度在他眼里自然视若毒瘤,可现在他并非皇帝,身为太子,不好枉言,其中牵扯之深、涉及之广,就算是皇帝都得三思。
便摇摇头,对赵邀说些空口话:“贵族制度的起源,你们作为学生都是知道的,当初跟随骁勇大帝征战兽族,为人类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与文臣们,个个乃人中豪杰,他们亲历沙场,以血肉筑成阻挡兽族的城墙,这份努力皇室不能遗忘,于是赐予他们的子孙后代们贵族身份,当然也埋下许多祸端的种子,我情知当世许多贵族为祸民间,侵占田地,欺压乡里,强抢民女,迫害百姓,然而贵族的先辈们已替他们挣下这份免死金牌...”
“那就代表他们从今往后可以一直为所欲为吗?”有一位愤愤不平的学生出言不满道,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这位清贫的学子大概之前被贵族欺辱过。
太子沉吟半饷,才淡淡道:“凡事皆有过程,而不是一蹴而就,历史总会给人们曙光,我愿为那曙光,但不是现在。”用桌上的木尺敲了敲石蟾,示意众人下课,便闭眼假寐不再多语,众学子见太子模样,也不好再缠着了,便纷纷起身弓腰行礼,随后鱼贯而出。
赵邀等众学子都走后,嘿嘿笑着拢过来,看太子脸色难堪,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哎呀,阿隋老哥,别这么生气嘛,我就是替学生们这么一问,其实大家老早就想跟您这个太子聊聊啦,但碍于您的身份可不敢乱说话,所以就委托我来问问嘛。”
皇太子隋拿木尺轻轻敲打他的脑袋,疼得他龇牙咧嘴,模样跟个猴儿似的,令人忍俊不禁,平静道:“我知道兰苑里许多人畏惧我的身份,我也不好故意去与他们交流,这样反倒惹人憎恶,不过,下次你能不能不要在大庭广众下问这些事。”
“太子您也知道,咱们念书的都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哪儿能埋没他们的拳拳热心呢,这可都是帝国未来的中流砥柱啊!”摸着被他敲疼的后脑勺,赵邀龇着牙哼道。
皇太子隋扶着额头叹气,心中一时有些气馁:“其实我哪儿不知这些问题,贵族制度、狩猎大典、东西闭塞、苛捐杂税、刑罚过重等等,可我也想为国出力,但...但我现在还插不上手。”
赵邀见太子伤神,啧啧啧地砸吧舌头:“只要太子有心便是,将来这天下迟早还不是太子的,那时候太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太子脸色一变,愠怒道:“不许说这等对皇室不敬的话!”赵邀这才明白自己失言,若换作其他皇子听到,这可是诅咒皇帝的大罪,弄不好抄家灭祖都是轻的,后怕地抖了抖肩头,不敢接话;收拾好文房教具后,太子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先不回去,打算往食宿街去看望婧澄。
赵邀哗啦一声打开折扇,对着脑袋刮着小风,他极喜欢装文人骚客的风范,自诩翩翩少年郎,常年身着羽白长袍,腰间别着玉坠,头戴礼冠,以银簪将黑发梳拢,持一把硕大的纸扇,往那儿一站,迎风而立,自诩偏偏少年郎,引得无数羡慕眼,但在真正的雅士太子面前,总觉得不畅快,见太子要走,甩了甩头发:“哎呀,太子您不去芙蓉哪儿看看吗?都躺地上睡一宿咯,喊都喊不醒。”
芙蓉这几日耽于酒水,太子是知情的,但比起这些,他心中更关心的是金屋里的娇娃,随便找个借口便趁机溜出兰苑,路上碰见正回来的泰兰仙人,恭敬拜倒:“弟子拜见老师。”
泰兰也不知生着什么闷气,不去搭理太子,一旁负责侍奉仙人的秦明,则被太子捉住问其原因,秦明唉声叹气地说:“去了趟禁宫面见皇帝,然而皇帝却不肯与仙人见面,将老师晾了一天。”
太子惑然问道:“老师去禁宫见我父皇,所为何事呢?”
“狩猎大典呗,再过些日子便要开盘,你没注意到最近贵族子嗣们都不惹事了?一个个都在家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呢。”
待泰兰与秦明离开后,太子心思重重地步向食宿街,刚进雅楼,发觉此间空荡荡的,还是一如往常的生意差,他不禁心想,这装饰、租金与人员的成本,那够坚持到现在的?可他不知道的是,这雅楼本就是贵族们的私人场所,从不是用来生钱的地儿,之所以对他开放是因为上头的老板知晓他的身份,才对他开放罢了。
大概也是这雅楼的老板保护的好,以至于美艳不可方物的婧澄,多日来从未被人叨扰过,恢复了身子后,她几次想要下楼走动,均被小二和掌柜的给拦下来,本想趁夜黑偷摸溜出去,人还未走两步,就觉得身子骨儿一阵酥软,伤寒初愈,病体尚在,以至于闷得头昏脑涨,见着阿隋来了,顿时有些心喜。
“阿隋,你来啦。”
被唤作阿隋的太子没有向她表明身份,只说自己是个富贵人家的第十八个孩子,从小不得父亲疼母亲爱的,无数个姨妈都在争抢父亲的宠幸,这辈子只有幸见过父亲两面,一次是在刚出生时,一次是在父亲来找母亲时。
被骗得一愣一愣的婧澄可怜他,便使了劲地安慰他,说自己一样命苦,自小得不到好,到处流亡,曾有人见她貌美,把她骗到手后卖给春楼,天可怜见,一次晚上看守睡着了,她便偷摸着跑出来,那次惊心动魄的经历成为了她每次安慰别人时总要反复强调的噩梦。
一位是发自内心的骗人,一位是发自内心的安慰,两人微妙的将关系一点点往上升级...
阿隋又带来了她非常喜欢的兰花,手捧着一大捧,婧澄开心将兰花抱在怀中,啊呜一口咬着来吃,嘴里塞得满满的,鼓起个凸起的腮帮子,随着嘴里咀嚼时大时小,模样娇憨而可人。
看着她时不时地发出满足的哼声,阿隋的心都快融化了,支着脑袋充满爱意的看着她;要说婧澄为何喜欢食花,得从之前见面时说起,婧澄嗅到他身上芳着兰花香,于是问他从哪儿惹来的,阿隋便说:“我读书的地方叫做兰苑,之所以称之为兰苑,正是因为我师父极喜欢兰花,他说兰花清幽、高雅,有读书人风范,于是亲自种下满庭院的兰花,过廊、走道、庭院、后院、大堂里全是兰花,日头一照,整个兰苑放着金光,好看极了。”
那之后,婧澄让他来时带些兰花过来,佳人嘱托自然不敢相忘,再见面时手捧着一束兰花,然而令他吃惊的是,婧澄竟生生将那些兰花给吃了下去,一脸甜美娇憨的样子惹人怜爱,他那时才知道,面前的这位兽族喜欢吃花。
婧澄正用餐间,皇太子隋问她:“等你病好后,有没有想过继续留在皇京?”
婧澄头也不抬,兀自吃着手中的兰花,连同根茎一口咬下,汁液顺着她红润的嘴角流下,也不去擦拭:“不了,等我病好后,我就去南方。”
“南方?哪儿有你的亲人吗?”太子心有不舍,他不想她离开。
“亲人?”她反问道,随即展露出招牌式的甜美微笑:“我没有亲人,不过听说南方有很多很多兽族,它们还没有被你们人类迫害,我想去见见我的同胞们。”
皇太子隋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她圆圆的小脑袋:“把们字去掉!我可没残害过你的同胞!”
“都一样!你反正迟早也是要走上杀兽族的路,那不是你们的成年礼吗?”
“谁说我们人类的成年礼是杀兽族?那个王八蛋说的?”
咬着半片金黄色的兰花瓣,她作思考状望向屋顶,含糊不清地说:“可我听别的兽族说,你们每隔几年就举行一次杀害我们兽族的行动,每到那时我们都要躲得远远地,他们说这是你们人类成长的成年礼。”
太子被她的娇憨模样逗得大笑,看她愣愣地望着自己,嘴里还不知道停,愈发喜欢眼前的女孩,怜惜地帮她擦拭掉嘴角汁液,手忍不住停留在她纤弱的肩膀上:“你想知道我们人类的成年礼吗?”
婧澄单纯地点点头。
“来,我告诉你...”一边坏笑着一边去拉开她的丝质衣袍上领...
婧澄眼一瞪,但听啪地一声,掌声清脆,捂着红彤彤的脸庞,皇太子隋大义凛然地说:“我们人类的成年礼就是这样的啦~你不要见怪了嘛。”婧澄用看坏人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一边后退到床边,与他保持着距离,小巧的动作、不安的眼神,将太子的心都融化了,好说歹说才把她哄好。
将兰花尽数吃完后,婧澄大口大口饮下凉茶,然后捂着鼓起的小肚子,打着饱嗝:“阿隋,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兰苑?”
皇太子隋拧着眉宇思虑半晌,架不住她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于是便答应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要你穿男人衣服。”
“为什么?”婧澄歪着头不解其意,她对自己的认知毫无自觉。
“总而言之,你听我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