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在院子里闻到一阵令人沉醉的香气,不是奶香,不是花香,不是果香,不是发丝的清香,不是新晾干的衣服的洁净的味道……
那就是云慕海起床了。
他早上起床后到晚上睡觉前的一整段时间,都呆在我们的院子里。
他的日常都由爱玛打理,他把他的银行卡也交给了爱玛做家用和她的薪水。
爱玛第一次去取钱之后,慌张地跑回来,把余额给我看。问我这可怎么办。
我告诉她不用理会,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吧,他不会管这些事。
他确实不管这些事,他生活上别的事情也都不会弄。
爱玛要给他铺床,搞卫生,缝补被烟头烫漏了的睡裤,洗衣服,做饭……
这一切她都带着柔情蜜意在做,做得细致入微。
我觉得我捡回来一个儿子。
跟我们在一起之后,他就不再去专门打理头发了,最初他将头发扎起来垂在脑后,他原本的头发是深栗色的。
然后,爱玛自己在网上学习理发,用很多顶假发试过很多次之后,问他需要修理么,他说都行。
她就开始帮他剪头发。他坐在我们的穿衣镜前,闭着眼睛等。
她观察着,不敢下剪刀,而当她碰触到他的头发,我看到她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如果他不曾是AD该有多好,如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叫云慕海的男孩子,我也可以放心把他们互相交出去。
但是,这是曾经涂炭生灵的大魔王啊,即便现在的他已经停止偶像经营,他的身上再也没有一丝设定好的言谈举止,他不是一个歌星一个演员,他还是他啊。
有时候云慕海坐在艾瑞莎身边弹吉他唱歌,我还是分不清他们俩是不是现实中的人,想要伸手去碰碰他们确认一下。
我向他们伸出手时,他们已经习惯了,将脸凑过来,我会弹弹我艾瑞莎的脸蛋,小家伙就咯咯地笑;我会在云慕海面前停下,说已经可以了,我确认过了。
我的艾瑞莎开始跟着云慕海哼唱歌曲,她的乐感很好,挥手和点头都在节奏顿点,每次云慕海给她鼓掌,她就举手蹦跳,笑个不停。
她的语言变清晰起来,她没有开口叫我妈妈,她叫我如宝,叫他海。我就知道都是云慕海趁我出去上课的时候教的。
曾经的他精力旺盛,活力十足;有些狡黠有些圆滑,待人接物恰到好处,问答与访谈都滴水不漏;他很会观察也似乎很懂如何撩拨大家的心;他的表演性感得一塌糊涂,有时太浓烈的妆容甚至让他雌雄莫辨。
而现在,他素颜,也不护肤;他安静得只能根据他的味道判断他的位置;他像婴孩一样每天有大量的睡眠,只要是艾瑞莎在睡,他也在睡;他锻炼跑步,但不再刻意减肥,他像小孩子一样贪吃零食喝奶,醒着的时候嘴巴不停……
爱玛说他从前太累了,现在就应该这样。总之,无论他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他在多涅,在我们的小院子里,至少在爱玛那里,都是对的,都是应该的。
云慕海做了几首新歌,只为自娱自乐,他留了很大一部分由艾瑞莎哼唱,艾瑞莎很认真站在他身边,跟着学唱,很快他们两个就配合得十分默契了。
云慕海联系了当地一家现场表演场地,今天晚上,他要带着艾瑞莎登台了。
艾瑞莎穿着闪着银光的舞裙,蹦蹦跳跳走在他身边,她一只手拽着裙角,一只手握着云慕海的食指,他们两个都戴着爱玛做的蕾丝眼罩,本来是为了遮挡面容,却反衬得鼻子和嘴巴都更加精致了。
我和爱玛跟着他们,一行四人在晚饭后向那间叫银钥匙的表演场走去。
我们到的时候,没有什么客人,也许是安静的多涅山谷原本人就不多,游客也少,但我想错了,等到表演开始之前几分钟,舞台周围站满了观众,这是属于当地的晚间生活。
我的艾瑞莎被抱到一张高凳上,她反着坐在上面,两只小腿从椅背后面的栏杆穿过去,云慕海在她身后坐着,护着她。
这场小型的演唱会,是由奶声奶气的童声搭配低沉磁性的摇滚腔,这种反差引发的冲击是那么强烈。
我第一次看AD表演,在这么小的舞台,他还是那么沉浸其中,好像天生就是为舞台而生一样,他闪闪发光,连头发丝都好像经过训练之后会跳舞了。
虽然他遮挡着面部,但是没有用,那就是他,现场每一个人都被他吸引,掌声呼声不断,连艾瑞莎都转回身拍着自己的小手。
爱玛在我身边又哭又喊的,我好像看见林念了,那孩子这时候应该在哪里读大学,林渊会同意她离开自己身边读书么?
我觉得已经离开林渊一个世纪了,我看着眼前的场景,像梦一样,白云苍狗。
我突然很想感谢艾瑞莎,感谢爱玛,感谢云慕海,其实我一个人过不下去,我没有想象得那么坚强,我想起自己在帕罗萨走向湖心的那一天。
可现在,我成了这个家里的主心骨,要付出爱心与责任,要安排着它井井有条运转着。而他们每个人,都是我的恩人和家人。
我看着云慕海在舞台上尽情高歌,我忍不住哭起来,他平时不说话,他的内心喜悲全在歌里了。
那天夜里,艾瑞莎躺在小床上兴奋得一直咿咿呀呀唱着,直到凌晨才睡下。
我洗漱好,回到房间,准备关窗睡下了,但是我闻到一阵浓烈的烟味飘来,他还没睡,太过分了,我趴在窗口向他的露台看过去。
他还坐在那里,嘴里叼着烟。那股烟味混着他身上的味道,就像有人向我喷洒纳斯马图的黑色乌木香水……
我下楼走出院子,走去他的房间,他脚边还散落着十几个烟头,他就是这么祸害爱玛,等那个小姑娘第二天任劳任怨,帮他又重新清理干净。
我夺过他嘴里的烟,将地上的烟头都扫起来丢进垃圾桶,然后给他把牙膏挤上,递给他,说:“快刷牙睡觉,你臭死了!”
他低头冷笑一声,向我呼出一口气,说:“我倒希望,我能有点人味。”
我确实很奇怪,他刚才抽了那么多烟,为什么还是那么好闻。
他把衣服揭起来,指着肚脐下方一个隐隐约约的小疤,露出一丝羞愤,对我说:“一千万的龙腹费洛蒙香石,植入身体,就可以变成怪物。不用靠什么才华,靠这个就可以让人们永远喜欢我。”
我盯着他身上那块疤,从那里飘来的味道,原来就是它……让人目眩神迷的味道,让人垂涎欲滴,让人沉沦,原来是它。
我惭愧极了,我当然知道是谁做了这一切。她好残忍,口口声声说爱,却是把心爱的人变成行走的春药。
“如宝,原谅我,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你的妈妈……,我当时,带着感动和感激,只是渴望得到一份正常的感情。”
“该说抱歉的是我们。”我当然知道她不会向他承认自己的身份。
无论她怎么辩白,这份充满谎言和操控的不平等的畸恋也不能得到我的同情和原谅。
“我该怎么办。”他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说:“我还是很渴望正常的感情。我本来觉得可以生活在阳光下,就够了,但是我开始有贪念了……”
我对他摇摇头,他不再言语。
我走出他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坐在暗夜中思量我们的命运,是什么让我们各自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短暂的平静要结束了么?我该怎么帮他,又帮助自己。
我该怎么帮艾瑞莎,她一天天长大,有一天问爸爸在哪里,我该怎么回答?
我想要给林渊打电话,告诉他我在哪里,告诉他和我远走高飞隐居起来吧,我们抛弃各自的姓氏,抛弃母亲们吧。
我做不到。
多涅山谷的日充满甜蜜和祥和;
多涅山谷的夜充满忧愁和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