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抱着艾瑞莎静静地躺着,周围是逐渐开始说起笑话,互相逗乐的护士们。
我听着她们的笑声,我的心也是笑着的。我开始有些困意,想闭眼休息一下……
突然,我再次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那声音将我惊醒。
我觉得是我身体里有什么在往外涌,随即我听到护士们的尖叫。
她们都向我簇拥过来,有人像抢夺一样,抱走了孩子。医生也从另一个房间跑过来。
有什么东西在往我体内塞,我看到医生的双手沾满了血……
“怎么了?我怎么了?……”我挣扎着问,因为我没有任何疼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感觉有东西从我体内涌出,逐渐带走了我的意识和体温。
“快快快,联系血库……请魏玛医生快点过来。通知门外那几位家属………她没有直系家属……天啊!太糟了!为什么会这样,是体质原因吗?我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要送她去博尼尔,我们这里不行!来不及了………太糟了………可怜的人…………”
我听到她们在惊呼喊叫,产房的门打开了,大家都慌张地跑来跑去。
我似乎看见了,是鲁蒂拉和海伦向我跑来,海伦尖叫起来,然后她俯在鲁蒂拉身上不停地哭起来……
我想对他们说,我很好。但是我无法张嘴。
而后,我竟然听到了中文,我听到一个人在产房外面喊:“是谁?究竟是谁在里面生孩子,让我进去!别拦我!我看一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安如,安如,是不是你!”
我想摇头,不是,我不是安如,我在这里已经不是安如。
一大队人冲进来把我抬到一张担架上,他们奔跑着,似乎有一个男人跑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我看不清他。
我被抬到医院后面的大草坪上,那里停着一架直升机。
他们把整张床都塞了进去,那个握着我手的人在冲我大喊:“安如,安如,安如,别睡,求你了,你别睡,很快就到了!……”
我点点头。
然后我能看见了,我看见了一条又长又直的路,它是那么光滑黝黑冰冷,就像我行走在一块黑色冰山的内部。
我在这条道路上走了很久很久,直到我面前的道路上长出一个少女,对,她从道路中央长出来。
她的手先穿破土地伸出来,她似乎是半侧身俯卧着,那么慵懒也那么无所畏惧,她在我面前伸展腰肢,缓缓站起。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上面坠满黑色的珍珠,她的眼睛像深渊那么深,看不到底,也没有反射的影像。
“这里是哪?”我问。
“冥府。”她说。
“所以我死了。”我问。
“你死不死,我说了算。”她说完,指了指我。
于是,我眼前出现了抱着艾瑞莎的画面;
出现了我拿着玫瑰花站在布朗大宅等待林渊的画面;
出现了我和他相拥而眠的画面;
出现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画面;
出现了我和爸爸跳舞和妈妈看时装发布会的画面;
出现了我在外公身边吃饭的画面;
出现了我读书时的画面………最后我看见了妈妈抱着我。……
原来一生这么短。
一生又是这么美好。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
我点点头,对帕尔塞福涅说我准备好了。
她笑了笑,向我伸出手。
我也笑着向她伸出手。
但是握着我的不是她,是一只汗津津的,有力的大手。
我又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大吼:“安如,给我醒过来,老子还爱你呢!老子不让你走!”
我睁开了眼睛。
鲁蒂拉,海伦,玛丽………大家围着我。
还有谁,这是谁,我看见陈志列拉着我的手。
他们都笑了,他们眼里含着泪水,却都笑了。
陈志列站起来,转身对外面喊:“那个谁,去给大家发红包,都发,楼上楼下,见到的,都发!”
我的意识很模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看看孩子。
孩子呢。
“艾瑞莎,艾瑞莎呢?”我问。
“亲爱的,”玛丽走过来,抱住我,说:“宝宝在帕罗萨,我们会好好照顾她。你在博尼尔好好休息一下。”
“为什么?我要艾瑞莎。”我迷迷糊糊就哭起来。
“宝宝,给我接宝宝去,别抱错了,快,用最稳那辆保姆车!
刘妈妈,刘妈妈,你跟着去抱孩子!
还有你们几个,去问问带孩子都需要什么,都给我买回来。每样东西每个牌子都多买几个,让安如挑。”陈志列又安排起来了。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我,长呼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大笑起来,之后,他俯在我耳边说:“真是吓死老子了,老子差点也不想活了。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安如,我救了你一命,你以身相许吧。”
我摇了摇头。
我看了看鲁蒂拉,向他和海伦伸出手。海伦走到我身边,她还在又哭又笑着。
我感谢他们过来看我,我抱歉我让他们困扰了。
他们抱着我安慰了一阵子,而我让他们答应我,不要用任何方法暗示我的家人。
“你太傻了,你也太残忍了,你凭什么替渊做决定呢。如果不能在一起,至少要让他知道为什么。”鲁蒂拉抱着头,他这种细腻敏感的人最受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我懂。
我让他们回米兰。不用再陪着我了。很明显,这里已经有一个怎么也赶不走的人了。
鲁蒂拉担心地问我:“这个人可靠吗?他好像很粗鲁。”
“他是好人!你们放心。他是谭家的好朋友。”我对他们说。
送走了鲁蒂拉夫妇,送走了玛丽医生和其他圣心医院的医护人员……最后只剩陈志列了。
他坐在我身边的沙发上,得意洋洋地看着我,说:“最后,还是落我手上了,这就是命。”
“为什么你会在那里。”我问。
“命呗!”他止不住地笑起来,竟然还转了两圈,跳起舞来,最后伸出手给我看,说:“我这个月过来博尼尔住,今天早上去帕罗萨钓鱼,被鱼钩把手划了。
我平时都不去医院包的,你知道吧,可我今天觉得有点疼。我去了以后,好像看见给你设计房子那小子了。这算不算他乡遇故人,我就想礼貌礼貌,打个招呼吧。可是他和他老婆在那嘀哩咕噜什么一堆,意大利语,哎呀!但是我听到你名字了啊。
哎呀我去!你把我吓死算了。玩太大了!还给老子玩未婚产子,玩离家出走,还大出血!身体都冷了。你可真能往我心窝子捅刀啊!”
“谢谢你。”我说。
“今天觉得有钱真好啊!看见我新飞机没!几分钟就来博尼尔了!你说说,这要是没有我,你在那荒山野岭的………你俩究竟咋回事!你图什么!我说没说让你别跟那小子好!”
“他现在怎么样?”我忍不住问。
“别想让我传话!离开都离开了!都死心吧!”他不理我。
我点点头,默默流下眼泪。
陈志列见了,跪在床边,握着我的手,说:“姑奶奶,咱可不能哭啊,伤身体啊。
你就在这嫁给我,我们家谁都不敢管我。咱俩过日子,没那么多事。都你说了算,你说让我往东,我把南北西都拆了!保管你以后都看不见。行不行。”
我摇摇头。
这时他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一会儿,大喊起来:“对,我是爸爸,怎么不能接宝宝么?要什么?要谁的授权?那是谁?”
“是我。”我把电话接过来,跟我的接生医生交代可以把艾瑞莎交给爱玛,让她跟陈志列先生派去的人走。
“你竟然换了身份?你家人逼你离开他的?为什么?”陈志列吃惊地看着我,说:“难怪他找了这么久找不到。”
我听到了。我知道了,他在找我。我忍不住又哭了。
“别折磨他了。你俩要真不行,告诉他不用等了。”陈志列拿出电话拨出去了。
我伸手去抢他的手机。那边接通了。
“喂,志列?”是林渊的声音。我听到了,这么久了,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我的心都快碎了,我拼命摇头,陈志列看着我,又看着电话,他叹了口气。
“喂,志列?说话。”
“你干嘛呢?”
“在戚州,安如的基金有一笔被打到这里修建小学校舍,我过来看看她是不是在这里。”
“你是不是傻!安如的基金花在哪她就在哪么!”
“我知道,但我想试试。”
“试个屁!老子让你陪我出来散散心!你偏不出来!活该累死你小子!”
“嗯,你玩得开心点。”
“滚蛋!老子听你说话就烦!挂了!”陈志列把电话挂断了,把手机丢到地上。
我觉得我的心都被挖出来了。我还爱他,每一天都比昨天更爱,他也还爱我。
可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如果可以不爱,就好了。帕尔塞福涅可以拿走我的爱就好了,或者拿走我的记忆。
“我求求你了,别哭了。还要不要眼睛了。”陈志列拿纸巾给我擦了一阵子,站起来,跑到外面喊了一通。
走进来一个阿姨,接热水给我擦脸。
“怎么弄,要不要给她热敷?怎么对眼睛好?”他在旁边走来走去,指挥着。
我躺下了,额头眼睛敷着热毛巾,就这样哭着哭着睡着了。
我梦见自己向林渊跑过去,他给我摸头杀,给我举高高,给我烙甜甜的小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