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产期来临的那天,我被安排住进了圣心玛利亚医院。
当天晚上,我起身想去卫生间的时候,感觉身体里涌出一股水。
我的两条裤腿都湿了,我害怕得不敢动,喊着爱玛。她从小床腾地起身,赶来我身边,看了看,然后跑去喊医生。
大家把我推进了待产房。爱玛可以在一旁陪着我,过一阵子,助产护士就过来检查开宫情况,但她说还不明显,因为羊水已经破裂,我最好乖乖躺好。
“我们需要孩子爸爸的签字。或者……你其他的亲人。紧急联络人呢?”护士对我说,她其实已经知道我的情况,她也很为难。
我飞速地思考着,可以告诉外公么……如果那么做,很快镇子上,也许是立刻,就会涌进来一大群人……
外公不会再帮我保守秘密,爸爸很快也会赶来,林渊呢……不行,不行,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难道让我们为了自己,选择做不孝儿女么。
我想了一阵子,拨打了鲁蒂拉的电话。
“鲁蒂拉………”
“安,你换了电话?怎么这么久没有联系我。有了不起的房子要交给我去设计吗?”
“鲁蒂拉,我在博尼尔的帕罗萨。”
“你来度假?太好了!我和海伦过去找你。”
“鲁蒂拉,我在帕罗萨圣心玛利亚医院,待产……请你和海伦做我的紧急联系人好吗?”
………电话那头忽然静了下来。我知道,鲁蒂拉没有收到我的结婚请柬或者正式通知,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他肯定思绪很乱。
“好的,安。留下我和海伦的联系方式吧。”他说。
“鲁蒂拉,不要告诉谭老,求你了。不要告诉其他人。”
“好。”
………
爱玛和护士听着我打完电话,十分难过地看着我。
“夫人,你也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么?你被丈夫殴打么?你不想他找到你,对么?”爱玛握着我的手。
我摇摇头,告诉她我的爱人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我在平静中沉沉睡去,却在梦中被下腹一阵扭裂的疼痛刺激得醒过来。
这阵痛在最初的一小时,大概十几分钟来一次,每次比上一次疼一些;
到了下一个小时,不到十分钟,它就开始了,我无法再好好躺着了。事实上,我无法再好好维持任何一个动作了,当那阵疼痛来临,我无法躺着;无法坐着;更无法站立……
那间隔的疼,一次比一次强烈的感觉袭来的时候,我已经无法说服自己正常地迎接它。
我坐立难安,害怕它的再次来临,疼得浑身冒汗,只能祈祷上帝,默默数着秒针,期待这阵疼痛过去。
爱玛用手掌上下摩挲着我的身体,她想减轻我的疼痛,却无能为力。
她想到帮我转移注意力,便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旧旧的手机,把上面插着的耳迈塞到我耳中,我没听过里面的歌曲,但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专辑封面,是AD。
我没有想到,在异国他乡,一个山地小姑娘,也在听AD的歌曲。我忍不住笑了,她以为是她的方法管用,也开心起来。
当剧痛逐渐毫无间隔地像我袭来,我已经无处可躲,四面八方都是这种钻心的疼,无论怎样想咬紧牙关,保存体力,我都无法战胜这种疼痛了。
而即便我呻吟、呐喊、祈祷、哭诉,都无法驱赶这种疼,就好像有一万把剪刀在永无止境剪割我的肠子,子宫壁,我不清楚,或许是肌肉和血管……我是出现幻觉了么,我好想林渊在我身边,我想他此刻陪在我身边。
我感觉我心口的疼已经淹没了我身体的痛。
护士再一次走进来检查的时候,点点头,说可以了。
我被转移到产床上了。
爱玛不能再进去里面了,她隔着门大喊:“我就在这里,不要怕!”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在心里默默感谢着她。
我的脚碰到冰凉的脚蹬,让我感到害怕,打了一个寒颤。助产护士忙用两块海绵将那块脚蹬包裹住,她们让我抓紧身体两侧的扶手,等一下在最剧烈的疼痛袭来时,屏住气,全神贯注向下用力,千万不要把力涣散掉。
我点点头。
周围的气氛突然变了,大家都沉默着,听着胎心跳动的声音,盯着墙上的挂钟。
来了,我感觉那股疼痛就要来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待着那一刻,当它来的时候,就像深海地震掀起惊涛骇浪。
不重要了,我咬紧牙关,拼命用力,我感觉我很难抗拒,很难不分散精力去忍受痛苦,所以我的力气还不够。
我身边的助产士用力推着我的腹部,但我们失败了,第一次没有成功,我呼吸的时候,泄了气。
“坚强些,你要忍住要用力,不能缩回去!她要出来了!”她们大声对我喊着。
汗水进到眼睛里,将我刺痛得视线模糊,我冲着她们点点头,再次深吸一口气,来吧!
当剧痛再次袭来,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孩子不能再等了,我没办法再去思考任何别的事情了,疼痛也已经不能奈何我了,整间产房里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在用各种语言大喊着为我鼓劲儿,然后我听见她们说:“握住头部两侧,拉出来!”
一瞬间,有什么,哗啦一声脱离了我的身体。我感觉身体舒适了,平静了,可以正常呼吸了。
“我剪脐带了!”医生大声汇报着每个流程。
我想挣扎着看向她,可我看不清,我用手背擦拭自己的额头和眼睛。就在这时,有婴孩哇哇的哭声传来。
护士们都高兴地笑了,她们将她抱走了,去清洁她的身体,去护理肚脐,给她带名牌,她们说给她盖了手印和脚印,让我等一下,就好了。
然后我就看见她被包裹好,被抱着向我这边来了。
她来了,艾瑞莎来了。
我的艾瑞莎来了,她有一张饱满的圆滚滚的小脸,闭着眼睛,鼻子小小的,鼻尖翘翘的,小小的嘴巴不停翕动着,还竟然发出噗噗噗噗的声音。
我看得好开心,护士把她放到我怀里,我一把抱住她,天啊,这个小肉坨,是我的宝贝啊。谢谢你选择我做你的母亲啊。
我觉得腹部开始疼痛了,她们把艾瑞莎抱走,让医生清理我体内的胎盘,清理残留物,缝合伤口,这一步做完,我就可以静静躺着,等待过了观察时间就返回休息室了。
我听到艾瑞莎哭了一阵子,然后安静了下来,她们说她睡了。
我睡不着,大家都让我闭上眼抓紧休息。但我的精神反而比之前还好,我想一直看着艾瑞莎。
护士把安安静静的她重新放回我怀里,我碰到了她小小的脚,我的心都化了,就像碰触着世间最柔嫩的花瓣。
它们是那么娇嫩光洁,我担心自己的手对这双小脚来说太过粗糙,我甚至不敢握住它们,只用无名指的指肚轻轻地触碰着,画着小小的圈。我的心沉浸在她给我带来的喜悦中,觉得这个世界又有趣且壮观。
我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觉得自己真正完整了。
我怀里是这世间的珍宝,是我的女儿,是最好的艾瑞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