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森大建在陌城的一个新区,和城中心隔着一段距离,并不十分好约车,蜜糖开车将人妥帖送到了校门训石口,再体贴却是没有,看着辈子下了车,蜜糖也不着急走,随手打开了副驾驶的车窗,低头捣鼓着手机,时不时转头朝辈子的方向看上一眼。
辈子目不斜视路过石雕喷泉,和一个男生擦肩而过,心底暗自欣慰,自从二人相处时间骤减,小妮子倒是对自己越发贴心了,知道不好打车大老远送自己回来,到了还要目送自己平安走远,哪像平日里那个我行我素的甄家大小姐,油门一踩,谁都不爱。
嘴角带着笑,正暖暖想着,身后突的传来一声鸣笛,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刚才到下车时,校门口只停着一辆车,是蜜糖的,辈子脚下一顿,担心的转身去看,大门口,一个十分高挑的男生双手抄在裤兜里,直挺挺的站在车窗前,车内顶灯下,依稀看得见女生悻悻的笑脸,嘴唇翻飞了许久,男生终于屈尊弯腰,长腿一迈,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接着蜜糖那辆拉风的亮红敞篷就绝尘而去,没了踪影。
辈子默默看了几秒,转身继续朝宿舍楼走去。
人呐,能折磨你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绝情,而是自己的心存幻想和去tm的莫名期待...
辈子一路回到寝室大楼,爬楼梯上了四楼,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门卡,刷开了414的大门,随机却一脸懵逼的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寝室里,沈雨萌一听见开门声,马上转头去望,给人一种有种迫不及待的赶脚:“辈子回来了?”
辈子这会儿已经缓过神,之后反手碰上了门“你回来多久了?”
“半个多小时吧。”
辈子一脸无奈:“小雨萌,你别告诉我,这半个多小时,你就这么一直站着,等她直播完?”
沈雨萌看了一眼圆桌,为难道:“我看她,挺忙的...也不好去打扰,再有,我们不是还没商量好床位吗,阳台的秋千椅晚上又点冷,浴室的马桶盖”
辈子一把握住雨萌的手,没让她把挨个数一遍寝室‘座位’,安慰道:“我懂了,我去看看。”
圆桌边上,一个圆脸女生晃着手里的筷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吃的津津有味,辈子站在对面打量时,对方正咬下一口火锅丸子,边嚼边用余光扫了一眼莫名出现在镜头上方的手机屏幕。
--'夜已深,请安息'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女生咽喉处火辣辣的灼烧之感如燎原之火,蔓延开来,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像是要把五脏六肺都咳出来,女生左手揪着脖颈上的皮肉,仰头灌下了一大杯冰水,右手木筷‘啪‘一声拍在桌上,食指绷的僵直,抬起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怒瞪着镜头后的人,好半天又反应过来什么,在镜头前‘哗’的偏过头,右手也放了下去。
辈子看着女生突然就被呛到,突然就面色扭曲,突然就怒视自己,惊疑之下收回了手机,低头琢磨了几秒,又打了几个字,再次放了上去。
女生喝了两大杯冰水,这会儿已经缓了过来,抬起头看见手机上又换了新字。
--‘吃辣别喝冰,会不孕’
女生面色一滞,嘴角不着痕迹的抽了抽,冲着镜头强颜欢笑道“深秋了,天干物燥的,最近嗓子一直不太舒服,今天本来已经好多了,才来给大家直播的,没想到吃了点辣,又不舒服了,今天就先下播了,回头我会在群里补偿大家,各位乔妹记得看消息啊,拜拜~”
看着女生手脚麻利的下了播,关了手机,推开椅子起了身,目光不善的往过来走,辈子将手机往衣服口袋里一放,迎着对方上前两步,单手顺着对方的脊背,担忧的问道:“刚才呛着了吧,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
辈子神色真挚,眼睛里竟是真真切切的关心,盯的女生张口一顿,目光怪异的看向辈子:“你”
辈子退了两小步,站定后继续用担忧的目光注视着对方“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像刚才那样吃东西了,对身体不好,尤其是我们女生。”
轻乔满目狐疑的上下打量着辈子,结果发现对方说话时眼神毫不闪躲,更瞧不出心虚,一点儿都没有故意打断自己直播的得意表情,得出这个结论,轻乔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说话的语气:“你叫什么?”
辈子冲她一笑:“许辈子,你的新室友“又眼神示意对方看向大门的方向“她叫沈雨萌,你的最后一个室友,我们本来早上商量着等你来了再决定床位,现在却让你们等我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既然现在人齐了,你是病人,你先挑吧。”
早上?
等我?
我先挑?
晚上八九点,轻乔提着外卖回来,一放下行李,掐着时间急急忙忙开了播,其余的也没留意,此刻听到这话,立马斜眼看去,墙角果然静静立着两个行李箱,记忆里,中途好像是进来过一个人,看来是那个叫沈雨萌的,心中怨气秒变尬气,喉头滚动,轻乔记起了自己的马甲,对啊,我是病人!
随手一指靠近门口的那张床,轻乔道:“就那张吧,我一般回来的比较晚,方便。”
辈子点点头,看向雨萌:“雨萌选哪张?”
沈雨萌看着剩下的两张床,一张靠近阳台,另一张在对角,靠近浴室。房间不拥挤,三张床的位置其实都很好,只是距离阳台、浴室的远近不同。这其中,最好的应该是靠近浴室的那张,洗漱方便,离门不远,出行也方便,尤其是现在深秋,打开门窗通风时,风也更靠近另一头,怎么都不会被吹到。
“辈子喜欢赖床,靠近浴室那张给你睡吧,我,我胆子比以前大多了,我睡那张吧。”
辈子目光划过一丝懊恼,随即想起小时候那次半夜爬窗的恶作剧,上前轻轻抱了抱雨萌,很是抱歉道:“都怪我,忘记小时候的事了,是我不好”然后推着雨萌的行李,俯身把它稳稳放倒在靠近浴室那张床前的绒毯上,接着起身冲她一笑“你简单收拾一下早点睡吧,我还欠你一顿总统套餐,好好想想明天怎么盘剥我。”
沈雨萌看着这就被放好的箱子,拉着辈子的手,细眉又微微皱了起来,满脸担忧的问她:“那你怎么办,你不是也”
辈子拍拍雨萌的手“操这么多心,当心老的快不早了,我的肝脏需要排毒了,晚安吧。”
辈子说着拉着自己的箱子朝剩下的那张床走去,轻乔原本看她们互相谦让,想着剩下那张自己换过来得了,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害怕的,睡哪都行,没想到叫许辈子的女生已经三言两语的什么都决定好了,最后摊摊手,转头去倒置自己的行李了。
沈雨萌看辈子拉着箱子走开,也默默转过身。
“对了,轻乔。”
“什么?”
辈子指着圆桌上的一堆‘狼藉’,微笑道:“还吃吗?”
轻乔“......我等会儿就收拾。”
辈子继续笑着“我不是那个意思。要帮忙吗?”
轻乔一阵无语,我怎么觉得你就是那个意思呢:“不用了,别耽误了你的肝脏排毒。”
“你人真好,比蜜糖都贴心,那我就先睡了。”
轻乔一脸的莫名其妙,蜜糖是谁?
辈子铺好床单,回头又道:“对了,蜜糖是我发小,对我可好了,下午请我吃饭,从上天街吃到城中心,大晚上的,又大老远绕道送我回来,真是辛苦她了。”
轻乔咂咂嘴,用十分羡慕的表情感叹道:“上天街吃到城中心啊,对你可真好,她也是我们学校的?”
“嗯,她要开课之后才住校,要不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我等着。”
辈子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就收拾好了床铺,拿着换洗衣物去了浴室,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之后盘腿坐在床上,拿起枕头边的手机,打开掌控app,关了自己头顶的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右手在一旁的矮柜上摸索到眼罩戴上,又伸手继续摸索,这次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轻乔抱着沐浴盒子从旁边路过,停下来看了半天,又低头打量了一眼辈子,伸手拿起矮柜二层的耳塞放到了躺着那人这么几十秒,依旧乐此不疲摸索的手边,摇摇头走开,另一头的辈子终于摸到了想要的东西,依次戴上之后,双手缩进被窝里将毛茸茸的被子提到脖颈处,确认盖住肩膀后,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十二点,有人早早上床,沉睡排毒,也有人无心睡眠,夜色赶路。
花田区,张家。
张管家循着开门声到了大厅,张子艺坐在门口的棕皮长凳上,已经脱下了略带寒气的外衣,正在低头换鞋,听见脚步声匆匆,偏头看向来人,温笑道:“张叔,晚上好。”
“少爷,这么晚了,你怎么回来了?”
“新生入校,学校事多,最近可能得不了空回家,我回来拿点东西,明天一早就走。对了,张女士睡了吗?”
张管家一愣,随后摇头失笑,也只有咱家的少爷啊,才会张口闭口不喊亲妈,只叫张女士,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少爷啊,怎么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这么叫呢,也不知道改改口,幸亏夫人早就睡了,不然呐,指不定怎么和你吵呢...”
张子艺不置可否,笑着将顺手将身旁衣挂上的外套递给他:“张叔,我先上去了。”
张管家点点头,抱着外衣准备拿去烘干房,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回头提高音量道:“少爷,明天吃过早饭再走吧,不然夫人知道你悄悄回来一趟,她竟然连人都见不到,又要抱怨了。”
“知道了,张叔快去休息吧。”
张子艺上了二楼,径直走向走廊最里面,一间暗红推门前,抬手叩了两声:“爸。”
门内沉默了几秒,一道十分低缓的声音响起:“子艺啊,进来吧。”
张子艺应声推开门,三面环绕,嵌入墙内的高大书架映入眼帘,视线下移,正中有一片落陷的区域,有一道旋转木阶,向下走去,墨绿色的环形沙发上,坐着两个人:“舅舅也在?”
叶才:“看来这主席队的事情还是不够多,子艺竟然还有时间回家”看向对面的位置,偏偏头“坐吧。”
张子艺先是向张父微微躬身道:“爸”看着对方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才坐了下去。
张敬才:“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学校事多,忙到现在才得空”张子艺目光扫向对坐“舅舅来了多久了?”
“臭小子,拐弯抹角的骂谁呢,忙了大半辈子了,还不能歇歇了。”叶才瞪他一眼。
张子艺笑看向对方:“原来在舅舅心里,短短近四十年,就可以称得上大半辈子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舅舅。”
张敬才板着脸“行了,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有什么事,要你偷偷摸摸深夜回家的?”
张子艺听到张父的问话,无奈道“近日主席队,要开始大选了。”
叶才诧异道:“怎么,这就准备开始了,新生刚入校,会不会太急促了点?”
张子艺摇头道:“当然没有那么快,只是打算换个法子,以新替旧。”
叶才:“以新替旧…你打算从那些新生里重新选拔,从头培养,等到可以堪用,再替换掉?你这个方法可是有很大的弊端啊,虽说正校风不能急于一时,但是,你当初立的是四年之约,可不是四十年!磨磨唧唧的,我让你治个主席队,又不是让你造军队,你说你想这么多干什么!闲得慌?”
叶才劈头盖脸一顿骂,骂懵了老子,骂笑了儿子。
张敬才:“什么意思,什么四年之约?”
“舅舅太着急了,都不听侄儿把话说清楚吗,以新换旧,方法虽然是栽培新生,换掉旧患,但最终的目的却不是,旧患也分轻重,重的自然要换下,但轻的,那就是得不偿失了,新生风气再是向上,到底经验不足,历练不够,就如舅舅说的,四年太短,如果可以治本,又只是麻烦一点,费时久一点,那谁还会去选择治标呢,舅舅会选吗?”
“我”
“能被舅舅你空手套下四年之约的,除了侄儿,以后,大概就更难找了。”
叶才喘了两口粗气,哼了一声,勉强同意道:“行吧,那你试试,我只给你一年时间,要是到时候你连个像样的新人都带不出,你知道的,合约上写的。”
“我当然知道的,舅舅”张子艺说完起身,语气轻松道“既然如此,作为后顾之忧,那我爸的疑惑你就替侄儿解决了吧,明天我还要赶早回学校,就不打扰你们了,好梦。”
叶才看着说完就走还礼貌告辞的自家侄儿,竟是挑不出一丝错处,让他一句“你爸妈就是这么教你尊敬长辈的吗”的话梗在嗓子里,找不到机会说出口,转头看着自家哥哥凝视的目光,一阵头大,这个臭小子,就知道不是个肯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