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歌有些恍惚。
婆婆慢慢走到渔歌面前,微微低头看着面前有些神思恍惚的孩子,郑重其事地说:“我,还有在座的这些长辈,以及我们这个村镇一万多人口,或者说整个十万大山,都把一切能改变现状的可能当做是我们的命。”
“你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衷心的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们,哪怕是一点点改变,只要是我们做不到的,都有可能给我们村镇多留一条生命。”
“我们这些当家长的死不足惜,希望给孩子们多些活的机会。”
渔歌沉默了好一会:“我还是不明白我哪里能帮得上你们。”
见渔歌有些意动,婆婆笑眯眯:“我们村民能打仗的很多,不需要战士了。我们需要的是你的见识和头脑。这才有可能改变我们的现状。”
渔歌又是一阵沉默:“我初来贵宝地,不知道你们所谓的神罚也好,罪字也好有什么因由,不过我的家乡有句话。祸不及妻女。这一辈辈传下来的责罚也确实残酷了些。如果能有所帮助,我可以试试。不过我有个问题,希望各位前辈能说实话。”
他稍微站直了些,眼神炯炯,扫视着眼前众人:“如果有一天这里的诅咒也好,天灾也罢都消失不见,各位又将怎么看待这个世界?又准备对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这句文绉绉的话大有来头,渔歌想的是家乡以前的牢狱。确实犯了罪受到惩罚的出狱后说不准都有可能重操旧业或者仇恨世界,更何况是眼前已经不知受了多少岁月罪罚的异界人。
罪罚还是如此惨无人道。
他喜欢在大学里给人上公开课,在会堂里讲座。或者说他善为人师。他喜欢劝人向善,喜欢看着别人幸福快乐。所以更在意人心深处的痛楚。
婆婆等人沉默了。
“我希望听见的是内心的话。”
几人相视苦笑。
婆婆看着渔歌:“说实话孩子,我们从来没想过没有神罚的日子。”
“如果有那么一天呢?”渔歌并不准备放弃这个问题。
“你希望我们能解除神罚么?”婆婆认真看着渔歌。
“我们家乡以前最惨无人道的惩罚也只是一世时间殃及九族。现在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原则。你们的祖先就是以前造成了世界大战,也不至于流患这么久。有错也是祖先的错,与你们无关,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受这个罪。”
婆婆脸上笑容稍现即敛:“好,外乡人。我可以表明我们的态度。如果这罪罚是我等祖先犯罪甘愿受罚,我们当后代的,也认了。脱离神罚后,我们就安居乐意,也不会离开故乡,终老一生不会离开此地。”
“如果让我等知道,我们祖祖辈辈受此侮辱折磨皆是因为祖先的仇人导致,那么——”
“我们不服。”
竹香味的风缓缓吹动众人的衣衫,鬓角。
婆婆他们大袖飘摇,甚是坦荡。
渔歌微微偏头,看了看窗外的云海。想着自己所在的竹林。想起家乡平房窄巷后的竹林,心里莫名一暖,嘴角微微一翘。
他感觉自己身体内有莫名的东西凝聚,有糟粕的物质在剔除。
他做了决定,而这个决定就像他读了一本让他醍醐灌顶的书。
无形的枷锁在变弱。
“那就这样吧。”渔歌吐了口气,“我能做什么?”
婆婆与众人相视一笑:“那是你的问题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会我安排人陪着你,四处转悠看看。等你有想做的事情了,告知他,我给你安排。你的身份我们会保密,如果你想与人沟通,就说是大山北边来的客人。”
渔歌点点头,也想着在这里附近转一转。
婆婆又笑眯眯起来:“你刚才醒来的地方以后就当做是你的家了。房间里还需要添置什么就随便说。”
一瞬间,渔歌想起了当时学校挽留他留校教学时的情景。
二十四小时热水的房间,落地窗,窗外是湖泊和花园。独立房间,独立卫生间,自己喜欢的兰花,某品牌的电脑,以及全套智能家用电器。手机,自己喜欢的新中式的装修风格等等。
回过神来,渔歌摇摇头:“不用了,我没什么要求。如果有可能,我只想弄明白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好,他叫竹山,今天起跟着你,保护你。惊蛰已经过去,村镇已经不安全了,具体什么情况你可以自己去了解。毕竟,你身体孱弱。上下竹楼都很麻烦。”
回头看了看守在门口那个壮硕如山的中年汉子,点头示意,又转身,鞠躬道谢。
渔歌自己也不是拖拉的人,更不是随便应付别人的人。略微思考了下,就辞别了众人,带着竹山离开了房间。
虽然他知道这些前辈能如此折节相交甚至有哀求之意,肯定是因为他能帮上忙。但他自己反而迷糊,既然都面对面坦诚了,他如果帮不上忙,那就太尴尬了。
要想帮忙,就得知道有什么困难。根据困难,再根据自身的优势来战胜困难。
同时,他也想亲眼看一看这个世界。这个从清醒后就没来得及看清的世界。
他为何会来此?那个儿歌所具现的场景到底意味着什么?那天发生的惨案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些轿夫,那个古怪要杀他的女子,还有为什么他会突然被救到了这里?还是被那个古怪女子流放到了这里?
他不清楚。而且,到了这里后,他所经历的这半天,告诉他一件事。
这不是梦,如此清晰的视觉触觉味觉,过程明朗人物形象深刻,完全不是大脑皮层的活动。
这里是渔歌不清楚的另一个空间。一个真实存在的空间。
说来也奇怪,等自我认知确认这确实是另一个时空后,他莫名松了口气。起码这样证明了一件事。芝瑶可能也还活着,或者他们还能再见面。
他开始思念芝瑶,思念爷爷奶奶。
他更迫切的想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就像当年爷爷哄骗着他去上学一样。他有着旁人无法拥有的好奇心,还有为了满足好奇心所付出努力的觉悟。
别人说他是天才。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意志力坚定到让人恐怖而已。至于智商,他自认是一般的。
渔歌的离去,竹楼里的几个主人是欣喜的。
不管他是不是启示录里的人,起码渔歌的出现,给了他们沉寂几辈子后才有的新希望。
络腮胡大汉轻轻问道:“大姐,你确定是他么?如果真的是他,那就好了。”
婆婆微笑不语。
想起她们这一派罪民祖传的启示录:强者以弱者姿态来到了这里。
巫医一派的启示录是这样描述:他很完整,像是神明。
匠屋派的祖传兵器匣里传着一件武器和一句箴言:他拿起了武器。
画家一派流传的却是:他微笑着,泪流满面。
农夫一派流传的是:他生气时,手指压鼻梁。
玄派的箴言更神道:他降临,他看见,他救赎。
十万大山一直有这么几个流派。
每个大流派都细分到了各个村镇,他们彼此配合,彼此依存。对抗天灾。
在十万大山这个最南边的村镇,是所有流派的大本营。
因为他们紧靠着那口镜湖,那镜湖,罪民只要入其中便会溺水而死。而每年的水灾还有几个大灾害,都是从这湖水开始的。
所以几个流派的头脑都会定居在此,可以最先了解灾情以安排任务。
他们是所有人的脊梁。他们必须比所有人都要坚强。
即使他们的兄弟姐妹,父母亲朋比一般的村民死的还多,他们也无怨无悔。
只是,随着时间的漫长和一次次的希望中绝望,他们已经学会了不求人。
在座的众人都已经忘记了有箴言一直传下来,他们麻木于灾祸,在失去中不断沉沦,亲人朋友爱人。他们还在抗争,却已经不相信神明。
直到这个外来人的出现,他们开始迫切希望。箴言里说的就是他。
最好是他。
希望他是启示录中的神明。因为他是他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