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慎地四下打量一番,霍光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刚才与饿狼对峙而退之时,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身后饿狼之上,却在不知不觉中偏了方向。本以为是向山麓林边方向走去,可看看现在身边古树参天,花草繁茂,林隐蔽日,一眼望不到尽头,明显平时人迹罕至,应是到了林中更深处。
霍光心中叫苦,找了棵树干足需两人合抱的巨树,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边环境,确认安全后,背靠着树干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平复一下狂奔后急促的呼吸。
稍事休息,霍光按照二虎叔传授的方法,围着附近几棵大树转了转,发现有一侧树皮更光滑,对侧则更粗糙,应是分别对应南北方向。再找寻一块大石,那石周野草最为茂密高挑的方向,和树皮光滑的方向一致,看来是南方无误。
确认了方向,霍光心中稍定,接下来只要向着东方前行,就是村子的方向了。
谁知正当霍光松了一口气之时,异变陡生!
就见远传林中扑啦啦惊起一大片飞鸟,随即传来一阵震天般兽嚎,撞倒灌木枝杈的响声在静谧的林中此起彼伏,笔直地向着霍光所处之地而来,地面都随之微微发颤,却不知是何种恶兽正在狂奔而至。
顾不得粗糙的树皮划破手掌,霍光手忙脚乱爬到一棵巨树的枝杈之上,就听轰的一声,一个巨大的黑影撞碎一团灌木冲了出来,直直地撞上了一棵成人腰部粗细的大树,竟把那树干撞为两截!
撞断了树干,那黑影显然也受到了震荡,蹲坐在地上摇头晃脑。霍光此时才看得清楚,原来是一头小山般大小的黑熊。
这巨熊坐在那里,都比寻常男子身高还要高上一些,一身黑毛油光发亮,捂住脑袋的两只前爪好似两把蒲扇,巨大的掌缘处支棱着黑黄色的利爪,胸口处一簇月牙形白毛,却沾染着斑驳血迹——难道这巨熊竟是被追逐至此?
到底是怎样的猛兽,才能让这巨熊落荒而逃,猛虎、雄狮……还是猎户们所说的凶兽?
霍光不禁把目光望向巨熊一路逃来的方向,既紧张,也好奇,不知是不是下一刻,就会从林中蹿出那猛恶无比的凶兽。
霍光在树上胡思乱想,率先蹿出的巨熊在一阵眩晕之后,因为吃痛,激起了猛兽凶性,直立起身子,舞动两只巨爪,对着来路发出震天怒吼,就连藏匿在树杈之上的霍光都被震慑得心旌摇荡,险些摔下树去,不由得加大了几分力度,握紧身下树枝。
说时迟那时快,只看一道白影从灌木丛中闪出,硬生生与那巨熊撞在一处,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如此硬碰之下,吃亏的竟是那没有千斤也有八百的黑毛畜生!随着一声巨响,巨熊被撞得翻滚出一溜跟头,在长满杂草青苔的地上拉出了一条可见地面的四五丈长直线。
“好孽畜!看你还往哪里跑!”待得白影站住身形,把树上的霍光看得一愣——竟是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只见一蓬连腮白须扎扎压压在风中飘荡,几乎把这老者的五官完全覆盖,却更突出了一对在昏暗林中闪闪发亮的眸子。这身量,莫不是比身高八尺多的二虎叔还要高大个半头,怎么也得有九尺了。真不知那一身破烂得无法蔽体的衣衫,得是如何结实,才能不被紧绷在里边的粗大熟铜色筋肉挤破。
“追了一路,着实费了不少工夫,也该做个了断了。”老人轮起手中用木棒、藤条捆成的石斧,冲向一咕噜爬起的巨熊,猛力劈砍下去。那巨熊虽然吃了些小亏,但胜在肉糙皮厚,并未伤及根骨,之前只是落了下风,战败逃跑,如今走投无路,倒激起了十二分的凶性,怒嚎一声,张牙舞爪迎了上去,与白须老人战在一处。
这一战,把树上的霍光看得胆战心惊,之前总听二虎叔他们吹嘘猎虎屠熊,但那都是设好陷阱,待猛兽中了兽夹、陷阱之后,众人一拥而上,车轮进攻,把猎物耗到油尽灯枯再扑杀或是捕获。而这老人却是与那巨熊正面肉搏,一柄石斧舞得虎虎生风,虽不能让巨熊骨断筋折,但若巨熊躲闪不及,仍会把它那厚逾半寸坚如铠甲的皮毛割出一道血淋淋的骇人伤口。而带着风声挥至的蒲扇般巨掌,老人却都用紧握如磐石的铁拳击开,间或还以一拳两脚,打到黑熊胸口之上砰砰作响,隐约可见熊口中慢慢淌下血来。
霍光在树上望着老人与巨熊肉搏,心中一阵感慨:究竟是怎样的神人下凡,才能有如此威风!只见那巨熊右腮结结实实吃了老人开碑裂石的一记鞭腿,摇摇晃晃往左边倒去,老人乘胜追击,举起石斧劈向巨熊白毛丛生的胸口,就要从这软肋之处施以致命一击。熟料那黑熊看似蠢笨,却有了一丝灵性,竟借势滚倒,亮起尖利的爪子向上撩去,唰的一声轻响,锋锐无匹的熊爪过处,石斧握把所用的粗实木棒应声折断,边缘光滑胜似刀劈斧剁。
武器被毁,白发老人却不退反进,趁巨熊上撩之势未尽,右手紧握半截木棒,左手顶在木棒后端,把折断后的木棒当做一把匕首,借着前冲之力,用全身重量加上一双铁臂的全力突刺,生生把半尺多长的木棒全数刺入巨熊胸口!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寻常猛兽心脉受到如此直击,早已毙命当场,但这巨熊生命力强韧无比,即使硕大心脏被常人手腕粗的木棒贯穿,仍能借着回光返照之力,把一对亮着锋利刃爪的巨掌挥舞得好似车轮,想用最后一口气,带眼前这个可怕又可恨的敌人一同上路。
困兽犹斗,不可小觑;死兽之搏,最为凶险。老人一击得手,迅速后撤,想拉开距离,慢慢耗死这胸口鲜血狂喷的凶兽。哪知这巨熊在濒死之际,速度竟更上一层,死死咬住老人后撤的身形,一双巨爪数次从老人面前寸许划过,险象环生。在树上观战的霍光亦随之紧张起来,紧抓树干的手指用力过度,抠出血来都不自知。
树下老人与巨熊缠斗了一阵,四肢及躯干偶尔被熊爪擦过,便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反观那巨熊虽然血染全身,却仗着猛兽凶性强撑着不倒,反而嚎叫撕咬得更加凶猛。老人暗忖不知何时才能耗到此獠油尽灯枯,这林间草莽丛生,一个失脚就可能功败垂成,却要与这畜生死在一处——当今之计,还应尽快搏杀此獠!
心意已定,老人躲过巨熊站直身体自上而下挥下的雷霆一击,一个翻滚,蹿到巨熊身后,如闪电般伸出粗如梁柱的右臂,扼住巨熊的脖颈,左臂勾住右手腕,猛然回拉,提起千钧之力,欲用一双铁臂把那穷途末路的巨熊活活扼杀。
巨熊蓦然受制,双掌一阵狂抡,却无法伤到身后老者分毫。窒息带来的死亡威胁,让这野兽本能地想要四肢着地逃跑,但身后老人的双脚仿佛生了根般,牢牢扣住地面,让摇头喷血的巨大野兽丝毫无法撼动。感受着被勒得吱嘎作响的脖颈处传来的巨大疼痛,巨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嚎叫出声,胸前伤口鲜血喷涌,一双后腿发力蹬揣,竟带着身后老人向霍光藏身的大树撞去。
老人全力扼杀巨熊,防备凶兽向前逃窜,被这畜生突如其来的向后撞击打了个措手不及,连人带熊撞在大树之上,把这需两人合抱的树干撞得一阵乱颤,树上避险的霍光险些当场跌落。树下,受了凶兽千余斤巨躯濒死一撞,老人口中也喷出一口鲜血,斑斑勃勃染红了胸前长须,但老人一双眸子中的光亮却丝毫未减,精光四射——感知到身前巨熊的反抗之力越来越弱,老人知晓,此獠已经生机尽失,此时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随即双臂猛然加力。没有了一身雄健肌肉撑起的保护,只听咔嚓一声,巨熊的脖颈竟被老人生生扭断,一双挥舞得逐渐缓慢的熊掌无力耷拉下去,已然命丧当场。
搏杀凶兽,饶是威猛如天将临凡的老者,也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老了老了,险些着了这畜生的道。松开麻木中传来几丝疼痛的双臂,任那千斤重的巨熊尸体滑落在地,老人刚刚晃了晃手腕,缓解恶战后的疲惫,突然脸色一僵,伸手向下一抓,竟抓起了一条手臂粗细、五彩斑斓的大蛇!
原来这大树树龄足有数百年,内里中空,根下有洞,被这大蛇当做了住宅。本来寻常时日,大蛇都习惯在白日里睡觉,晚上再出来觅食。今日被巨熊和老人这一撞击,撼醒了睡梦中的大蛇,一阵慌乱之中,以为强敌来袭,跃出树根荫蔽的洞口,照着老人的腿肚就咬了一口。老人受伤之后,迅如闪电般抓住袭向他颈嗓咽喉的蛇头,望着那色彩艳丽嘶嘶吐信的三角脑袋,感受着小腿上一阵阵酸麻,老人心中暗暗叫苦:这分明是一条剧毒之蛇!
老人探出空着的左手,想去抓那大蛇的七寸,可这大蛇的蛇尾却如跗骨之蛆,死死缠绕住他左手手腕,一人一蛇就这样僵持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