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护卫看伙计偷偷从后门跑了,也不好越过交战中的两个少年去追赶,只得对战意正酣的主子喊道:
“大公子,那伙计恐是去报官了。公子速速解决了这小子便是,莫要平白惹出风波为好。”
白衣公子经护卫提醒,猛然想到这一次出行隐秘,一路上经常教训小妹不要招摇,以免惹事上身,自己却犯了武痴,差点误事。
幸亏侍卫兼武师的胖蛛出言相告,当下还是先打败眼前的小子,再去避避风头。
不过这小子招数精奇、身法如风,且对角抵寝技也颇有应对,实在是很久没有战得如此酣畅淋漓了,让人不禁兴起惺惺之意。
少年高喝一声“小心了!”用出胖蛛师傅传授的自创绝技“蛛牙断”,左腿似铁鞭猛然横扫,待对手俯身回避之时,杀招却在身体旋转之后的右腿踵落,如狼牙猛噬、战斧下劈,对手避无可避,硬抗之下也会筋断骨折、双臂尽毁。
胖蛛靠此绝技纵横草原,折损了不少高手。
白衣少年此番使出,却留了两分力道,一是不想惹是生非把事情闹大,二也是少年心存仁厚,三则敬佩霍光的勇武,因此只想点到为止,不欲致伤致残。
霍光俯身避开左腿虚招,眼睛却盯着对手身形,这扫腿虽声势十足,但力道却比刚才对战时减了几分,似有后手。
见白衣少年如泰山压顶般右腿劈下,霍光身在低处回避不及,思忖二人之力量差距,若以手臂防御则似螳臂当车,避也不是挡也不是,该当如何应对?
此时,霍光忽地想起几日前,与老师探讨《孙子·势备》“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自己提出来,若是“攻其必守”,是不是可以做到“断敌之势,以整战机”,老师对此大为赞赏。
此时白衣公子势不可挡,不管自己是避是守,必然无法全身而退,不若攻其要害,以断其攻势。
二人交战电光石火,霍光心念迅转间当机立断,眼看闪避已是不及,索性偏开顶门要害,任对手踵落劈向左肩,右掌则五指平伸如刀似剑般迅猛刺出,直奔白衣公子哽嗓咽喉。
白衣公子本与霍光无甚深仇大恨,只想出手教训一番,此时见这无礼小子竟摆出拼着身受重伤也要挣个鱼死网破的架势,心头也是一惊,腰腹间钢筋般结实的肌肉猛然收缩,身躯在空中如蛟龙摆尾,转动着避开霍光的掌刀,开碑裂石的踵落也偏了方向,擦着霍光的左肩落下,“刺啦”一声,把霍光的衣袖划开了一条口子。
白衣公子闪避了霍光蛮不讲理的对攻,堪堪落地后本欲脱离战圈,不再和这不讲路数的对手纠缠,尽快带着小妹离开是非之地。
孰料猛然收招身体不稳,脚下偏偏踩中了海棠跌落时撞断的枝杈,身体旋转回避的力道尚未收尽,一个踉跄,直直向着身后一块朝天的尖锐花盆破片跌去,眼看后心要害就要被刺个巨大窟窿。
一胖一瘦两个护卫原本还一脸轻松,争辩着大公子应该用谁的功夫、几招可以克敌,此时突见主子遇险,全都变了脸色。
胖蛛大喊一声“王子!”
圆球般身形瞬间跃出,竟灵动得似苍鹰游隼,满脸急切之色。
瘦蚣身形慢了半拍,也随之跃起,但眼神闪烁,在肥蛛后背和捂嘴惊叫的锦衣少女之间游离。
“大哥!”
眼看最疼爱自己的兄长就要血洒当场,少女惊声尖叫,万分懊悔自己不听大哥之言,由着性子似在草原上一般处处惹事,眼看着胖蛛瘦蚣速度再快,也赶不及救下大哥
——若是大哥因此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怎还能苟活于世!
少女以手覆面,不敢直视即将发生的悲惨一幕,泪水从捂着脸的指缝中扑簌而出,耳闻“扑通扑通”两声,但却没有听到大哥被刺伤的惨呼,反而是那无礼之徒闷哼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松开指缝偷眼望去,只见大哥并未血染当场,正站在墙边,讶然看着衣襟带血的少年。
那个不讲理的登徒子坐在大哥差点倒向的地面上,用牙齿咬着扯破的袖管,“嗤啦”一声扯下一条布条,绑住了左臂上汩汩流血的伤口。
白衣少年走上两步,来到霍光身前,抱手拱腕道:“朋友,多谢出手相救,之前或许是我和舍妹唐突了,屠某人先赔个不是。”
“在下姓屠,名日磾,此处并非久居之处,朋友可愿移步说话?”
说着,面带笑容向霍光伸出手来。
霍光毫不犹豫,伸出右臂拉住屠日磾伸来的手,站了起来,冲着刚交过手的白衣少年一笑:
“我叫霍光,谈不上什么救不救的,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要说我也有不对之处,唐突了令妹,还请屠兄莫要见怪。”
说到唐突,刚刚因为大哥脱险而放下一颗心来的锦衣少女“腾”的一下又涨红了脸,啐道:
“登徒子,不要脸。”
重新站回少女身边的胖蛛闻言,对少女小声道:
“小主子,刚才要不是这少年反应奇快,奋不顾身出手相救,我和瘦竹竿是决计赶不及救下大公子的。”
“我看这少年面相中正,气度大方,还拼着自己受伤救下了大公子,不似是什么奸邪歹人。”
“他非礼于你这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少女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胖蛛,跑到哥哥身边,关切询问,眼神却偷偷瞟向霍光,觉得这个敢顶撞自己的愣头小子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霍光没有注意到锦衣少女的目光,心里惦记着尽快赶回去熬药救人,婉拒了屠日磾去安邑城最大的酒家醉仙居饮酒畅谈的邀请,但也不甘心莫名地背上“登徒子”的罪名,稀里糊涂地打这一场架。
因此提着之前采买的药包,与屠日磾一同离开药铺,去把今日之事解说清楚。
倒是屠日磾在临走时,放了几锭不小的白银在店内,才包好药材带走——银锭所值明显比药价本身多出不少,算是影响店铺生意的赔偿,让霍光在心中赞了一句“君子”。
拐过几条巷子,一行人觅了个僻静角落,肥瘦二侍卫走到两边把守张望。
瘦蚣临行前向屠日磾使了个询问的眼色,看到主子摇头后,稍有失望。
霍光装作不知,心里对这表面上笑嘻嘻的瘦高个儿多了几分提防,也对屠日磾增了些好感。
待护卫走开,屠日磾弯下高大的身躯,深深对霍光施了一礼,道:
“霍兄,今日之事,屠某心中已有计较。”
“家中极为宠溺舎妹,平日里顽皮惯了,处事多有蛮横之处;身为女儿家又偏偏喜欢舞拳弄棒,最爱比武打架,想必是因为小事与霍兄有了冲突。”
“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但拳脚来往间难免失了顾忌。”
“屠某人也是见舎妹被擒,一时恼怒忘了礼数,还请霍兄海涵,莫要责怪才是。”
霍光认真还了一礼,笑道:
“还说令妹爱好拳脚,你我二人刚才还不是斗得酣畅,也不算平白惹了这一场误会。”
说着,转向锦衣少女,躬身而下,赔礼道,
“这位……姑娘,霍光若不是急着救人,本也不该与姑娘相争。”
“拳脚无眼,唐突了姑娘,确是霍光不对,给姑娘赔礼了。”
“还算你识得礼数,不然让胖球打得你鼻歪眼花。”
锦衣少女红着脸气哼哼看着霍光,话说得狠辣,语气却不似刚才那般强硬,
“什么姑娘姑娘的,我没有名字的吗?”
“锦绣……屠锦绣,你最好记住了。小心再惹我生气,马鞭子抽花你的脸。”
屠日磾叹了口气,摇头道:
“锦绣,今日之事本因你而起,让我和霍兄好一通误会。”
“霍兄气量高洁,不与你计较,你倒不知趣起来了?”
“今日你不与霍兄认错,兄长以后就不带你出来玩耍了。”
屠锦绣平日里被大哥宠溺惯了,此时见大哥一脸严肃,也不敢再造次,笑眯眯走到霍光跟前,道:
“愣小子,大哥都发话了,那本……公主,哈哈,对,公主大人就不跟你计较了。”
被大哥威严地瞪了一下,屠锦绣缩了缩肩膀,吐了下娇嫩如初春粉芽的小舌头,也学着兄长和霍光拱手行礼,假意高声求饶道,
“锦绣知错啦,还请霍兄见谅,莫要让大哥责罚于我啊!”
说着,嘻嘻笑着在霍光胸前擂了一拳,咚的一声,把霍光捶得龇牙咧嘴退了半步,与屠日磾相觑摇头苦笑。
屠日磾用手指戳了下屠锦绣的脑门,把坏笑的小妹拨到一边,问道:
“霍兄先前言道,需买药救人。锦绣大量采买药材,乃是因为新近所得的几匹良马生病,需用几味药材医治。”
“不知霍兄需要多少,尽管开口。”
“再者,我的侍卫胖蛛也是有名的医者,若霍兄不弃,也可让他随同看诊,敢问霍兄意下如何?”
霍光想了想,那对父子显然不喜抛头露面,老师的身份敏感,也不宜牵扯到太多人,抱拳道:
“感谢屠兄仗义援手,霍光却也只缺苦参一味,总计不过一斤,也有高明医者的药方,就不劳烦贵侍卫相助了。”
屠日磾也不多言,招手唤胖蛛过来,包了满满一包苦参递与霍光后,报上了自己的客栈房号,约霍光明日醉仙居再会,准备一顿餐饭,聊表小妹引发争端的歉意。
霍光稍一犹豫,也愿与屠日磾这般心存仁厚的少年俊杰相交,于是直言道:
“霍光此次随老师出行,必先征得老师同意,才好安排行程。”
“不论是否可以成行,霍光问过老师后,明日辰时前,必来告知。”
屠日磾点头道:“尊师重道,正该如此。屠日磾明日敬候霍兄。”
霍光与屠日磾告别后,对扮着鬼脸的绝美少女挥了挥手,便撒腿如飞,一路寻着回到了客栈。
入得二楼房内,重病的黑衣少年被周亚夫一通推拿之后,已经沉沉睡去。
周亚夫正与夏东行坐在窗边,肃容谈论着什么,见霍光气喘吁吁跑进来,也没问因为何事耽搁了时间,便吩咐霍光去往楼下的客栈厨房,按药方煎熬汤药。
不多时,霍光便端来熬好的药水,给夏忍服了下去。
没有半刻时间,黑衣少年突然猛咳起来,咳到凶处,竟从单薄的床板上蹦了起来,“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