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少女把霍光推开,站起身形,胸膛依然因为羞愤激烈起伏着,伸出纤手指着霍光,连说“你这、你这、你这……”却也不知该骂他什么好,竟气得流下泪来,不顾一切挥拳打来。
只是情急之下也没有什么拳法招式,粉拳一通乱击,雨点般落在霍光身上。
霍光脑中依然混沌一片,胸腹吃痛之下,无意识猿臂一伸,擒住了少女手腕,稍一用力拧转,就把少女手臂别在身后动弹不得。
少女本就羞愤难当,被牢牢制住后,手臂疼痛,心头委屈,一时间再难抑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霍光被哭声吓得一惊,松开了按住少女肩头的手臂,刚要开口出言安慰,就觉得一股劲风扑面,闪避不及之下,只得勉力侧头,避过要害,但仍是吃了一记力有千钧的重拳,身体旋转两圈后退,卸去大半力道,依然有些头脑眩晕。
稳住身形,霍光定睛看去,出手袭击的是一名身材魁伟的白衣少年,看身量足有二虎叔一般高,肩宽膀阔,一身柔白素底刺绣牡丹吐艳的绸服华美奢贵,掩不住线条分明、高高隆起的一身健壮筋肉。
怒气冲冲的少年面如冠玉,精致的五官与锦服少女有几分相似,只是脸庞棱角分明,尽显英武之气。
在少年身后,一高一矮二人身穿皂色短衫负手而立,脸上表情一怒一喜对比鲜明,颇具喜感,自然流露出的高手气度却让人不敢小觑。
矮者身长不过六尺,腰围却好似也有六尺,整个人如同一个长了手臂腿脚的圆球,短粗的四肢被圆滚滚的身体撑得让人观之忍俊,一张肉脸横眉立目,被肉团挤得只余两道缝隙的细长眼眸好像要喷出火来,把对年少幼主不敬的无礼之徒烧个灰飞烟灭。
高者则如同“顶天立地”四字修炼成精一般,微微低头,才不至顶翻药铺门口差不多有一丈高的雨檐,四肢长细如竹竿,一双骨节嶙峋的大手赛过蒲扇,精瘦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脸庞挂着暖融融的笑容,好像随时都有什么开心得要命的事情,弯成两道月牙的眼睛中却没有任何笑意,九分白一分黑的瞳仁冰冷慑人,看得霍光心头冒出一阵寒意。
“肥蛛、瘦蚣,你二人拦住门口。”
白衣少年满面怒容,把少女护在身后,一对虎目瞪视霍光,对身后少女开口道,
“锦绣,此乃何人,为何对你出手造次?”
少女见到来者,更加抑制不住委屈,两行泪珠扑簌而下,哽咽着喊道:
“大哥,这登徒子与我抢夺买给玉照、玉藻的草药,还……非礼于我!”
白衣少年进店之时,对眼前霍光扭住少女的场面已经愤怒之极,如今听得最疼惜的小妹如此一说,瞬间怒发冲冠,白皙的额头冒出粗大的青色筋络,不给霍光言语的机会,如一头被侵犯了王者威严的雄狮,脚下发力,冲上来就是一记重拳,直捣霍光胸口。
高大少年的进攻让霍光想起了四年前的山中凶兽,一举一动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力,虽不及少女的刁钻毒辣,但中正朴实的拳路中透露出沉稳威严,正是老师教诲中提及过的“王道之风”。
此等对手与人交战,并无太多奇技淫巧,多以不容置疑的实力碾压。
霍光自忖从身材及拳风气势上,对手的劲力比自己更胜几分,不宜力取,因此展开“狡兔游”身法,在不大的药铺前堂闪转腾挪,一时间好似数个霍光在围绕着白衣少年游走缠斗,看得抱头蹲在角落的伙计心惊胆战,唯恐几位小爷“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撞坏了堂内的摆设货柜,老板回来看到,扣光自己这一年的工钱。
好在白衣少年虽然怒而出手,却极有分寸,并未把满腔怒意顺势发泄在小小药铺,脚下步伐稳如泰山,一对铁拳紧紧咬住霍光游鱼般身影,连堂中海棠伸出盆外的叶子都没擦掉一片,倒是让伙计悬到嗓咽的心放下了一半。
交手数十招,霍光靠着灵巧游走,在少年肩膀、后背轰了几下拳掌,却感觉如中铁石,白衣少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拳脚如风,劲力十足,反倒是自己的手掌震得生疼。
抽空觑向店门口,肥瘦侍者见少主频频中招,也不焦急,反而嘻嘻哈哈指指点点,似在品评二人交手的细节,足见对少主信心十足。
霍光心道,这白衣少年应是有软甲护身,或是练过极霸道的护体功夫,不然两名护卫怎能安心置身事外,完全不怕主子有甚三长两短?
看来仅凭拳脚无法战而胜之,兼且对手体壮臂长,稍有不慎挨上一两招,自己恐怕就无再战之力。
而且之前虽然是少女挑衅在先,自己也确实有失礼之处,少女的兄长暴怒之下,却也先问了缘由才动的手,更没有让两个明显非易与之辈的侍卫参战,不然自己此时应早已被钳制于地——由此判断,白衣少年也并非不可理喻之人。
当今之计,不宜一味好勇斗狠,若真是伤了少年,两名护卫必然会下狠手护主;
若故意示弱,被少年揍一顿出气,却又不是霍光的性子。
一边应付白衣少年力大势沉的拳脚,霍光脑中神思电闪,觉得还是最好先用角抵之技中的寝技压制住白衣少年,既能不伤其筋骨,以免引得侍卫出手;又可缓和场中局势,不管是自己向少女道歉,还是跟少年辩明先前举动,都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身随意动,霍光避开少年一式横扫千军,身体低伏,撞入少年怀中,“哧溜”一下如泥鳅般一扭身滑到少年身后,让回撞的铁肘落空,同时双臂环绕住少年的腰部,低喝一声“起”,把比自己高了一头多的高大少年从地面拔起,拧动肩背,准备把他摔到地面上死死压制。
一旁观战的绝色少女见兄长被擒,“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还挂着泪珠的脸庞满是焦急。
身旁的长大汉子瘦蚣嘴巴咧到耳根,瓮声瓮气笑嘻嘻道:“小主子莫慌,这小子好像草原上的胡狼,最是狡猾,身法刁钻,四处游走伺机进攻,虽然伤不到大公子分毫,却也难缠得紧。”
“现下他想用近身寝技制服大公子,却是失算了——大公子先前只是想略加惩戒,才只用胖子教的花拳绣腿和他玩玩,打他个鼻青脸肿,给小主子出出气就算了。”
“若是认真用出我教的肉搏角抵七八分功夫,嘿嘿,这浪荡小子早就筋断骨折、重伤难起了。”
“滚去草原的坭坑里嚼你的烂马粪吧!”一直怒气哼哼的胖蛛发出尖细的声音驳斥道,
“大公子那是宅心粗重,不忍心全力施为,砸烂了这小小药铺,才让这小子上蹿下跳支撑了这半天。”
“你这不学无术之辈,还是不要开口吧!”
“肥球,你还好意思笑话瘦竹竿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侍从一阵插科打诨,锦衣少女也稍稍安稳下来,指着肥蛛笑道,
“我大哥那叫宅心仁厚,还粗重呢,真好笑。”
“大哥一心热爱汉学,最不喜人不懂装懂,这叫……知之为知之!你再不往你那胖脑袋里塞点书本进去,小心我大哥把你踢出卫队。”
观战的三人言谈轻松,场内局势却比之前更加紧张险恶。
霍光突入得手,本欲用寝技压制对手,但白衣少年反应奇快,好似演练过千百次般应对熟练,顺势拧身探腿,牢牢在地面站稳,不仅化解了霍光的压制,更反手抓住霍光腰袢的衣襟,轻喝一声爆发神力,单臂拉扯着霍光,想要把他似布口袋般提起来掼到地上。
霍光几年来日日角抵锻炼不绰,更常与二虎、周亚夫等力大无穷之人缠斗互搏,反应机敏,应对有方,被大力一扯之下没有以力硬抗,而是身形飘动,借着白衣少年的磅礴巨力,手搭对方肩膀为轴,围绕八尺巨躯猛然旋转一圈,头下脚上,双足缠住少年粗壮脖颈,双腿绞动发力,用圆转旋动之力,把白衣少年甩了出去。
白衣少年人在空中拧动身体,顺着霍光的力道旋转似陀螺,最终双手撑地稳住身形,喝一声“好小子!再来!”
瞬间又扑了上来,一时间拳脚功夫与角抵擒拿齐出,与霍光战在一处。
霍光心道,这兄妹二人如出一模,都是好武的疯子,不过自己也斗得兴起,正好拿这少年考校一下自己这几年的苦功,微微一笑喊声“接招!”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
蹲在角落的药铺伙计看二人毫无停手之意,战战兢兢爬行几步,好不容易抖着腿脚站起身形,奔向后门想去官府求助,急匆匆间碰翻了掌柜最心爱的高盆海棠,心中暗道“苦也”,但还是铺子安危要紧,惶惶然溜出了后门。
本是小小无心之失,却险些害了贵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