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贪狼

“刺帝之剑……”

闻听此剑之名，霍光不禁被震慑住了——皇王帝胄，集天下显赫荣华于一身，至尊至贵，宇内无双，其天威不可触，莫说弑王刺帝，便是言语不敬，都是腰斩于市的大罪。

什么人，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刺杀一位帝王！

刺杀的现场，又会是怎样的刀光剑影、惊心动魄！

清秀少年因神剑之名而热血沸腾，心生神往，急匆匆行在前边的赵缈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隐约夹杂着某些复杂的味道。

周亚夫假作不见，继续说道：“不错，此剑曾用来刺杀祖龙皇帝，因此得了‘刺帝之剑’的异名。”

“遥想当年，义士荆轲受燕国太子丹所托，去刺杀秦王嬴政。荆轲本欲等待好友高渐离同去，助他行刺，必万无一失。”

“然则那太子丹并非具有王者气度之人，三番两次催促荆轲动身。”

“荆轲无奈之下，只得带上太子丹找来的助手秦舞阳，踏上不归之路，留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隐憾绝唱。”

“那秦舞阳虽号称十三岁杀人，勇力无双，但到得秦王大殿之上，却双股颤抖，步履维艰。”

“可叹荆轲不得不单身行刺，最终功败垂成，在追杀嬴政之时，被嬴政侍医夏无且药箱砸中，祖龙才得以抽出巨阙宝剑，砍伤荆轲脚腕。”

“荆轲坐倒于地，仍掷出手中宝剑，被嬴政低头闪避，此剑命中庭柱，直至末柄！”

霍光在一旁听得心驰神往，仿佛置身于危机一发、驰魂夺魄的秦国朝堂之上，亲眼目睹着绝世刺客与千古帝王之间惊心动魄的厮杀，不禁追问道：“那之后，荆轲如何，这徐夫人之剑又如何了呢？”

周亚夫叹道：“荆轲刺秦失败，被殿上武士一拥而上，命丧当场。”

“而这徐夫人之剑，自是落入那赢政手中，之后再无音信，被后世之人称之为‘刺帝之剑’，化为了一段传说。”

“据传闻，持有此剑之人，会受到剑中残留荆轲之怨念影响，必有谋反之心，行那刺王杀驾之事。”

“虽不过是无稽之谈，却也惹得官府忌讳。因此为师先前只说隐语，不便当众道出此剑来历。原来，这稀世神兵竟是落入了这位……赵先生手中。”

“今日你我能够得见，虽无法购得，但能让你亲手感受一下绝世神兵的锋锐无匹，也算是一场大机缘了。”

谈话间，三人转过几条小巷，已来到一座老旧的客栈前。赵缈刚把爷孙二人让上二楼，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就从角落的房间中传了出来，那咳嗽之人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次咳嗽中断之时，都伴以无力的喘息，显然已精疲力竭。

霍光皱了皱眉，这位患者听起来好似病入膏肓，不知大爷爷是否能够治好？

这么想着，霍光不禁偷偷瞄了一下周亚夫。

久经沙场的老者仿若脑后有目，回头对霍光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这让霍光稍微安心了一些，但也好奇，大爷爷为何如同无所不知，连医术都有所涉猎？

跟随周亚夫走入房间，霍光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躺的一名少年。

少年浑身上下被大被盖得严实，只露出一张刀凿斧削般的清瘦脸庞，夏末酷热时分却不见一滴汗水，反而脸色清冷苍白得骇人。一双细长瑞凤眼似闭似睁，鼻翼微微翕动，胸膛不断起伏，显然刚才的一阵剧烈咳嗽，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听得有人进入屋内，暂时止住咳嗽的少年一边喘着气，一边警惕地抬眼望来。

见到是父亲引人入内，少年挣扎了几次想要坐起，但却徒劳无功，只得躺在床上，吃力道：“小子重病，失礼，贵客见谅。”

赵缈神色落寞，对周亚夫拱手道：“此乃犬子，赵忍。本该让他与先生见礼，奈何……病至如斯。此子平日便少言寡语，不周之处，还请先生及小友见谅。”

周亚夫伸手一摆：“无妨，你我都不是俗世之人，倒不必拘于这些俗礼，还是先看看令郎的病情吧。”

随即便坐到赵忍的床边，观察少年的面相，把听他的脉搏，又要过来薛神医所开药方，仔细端详了一番，沉吟推算半晌后，转头对赵缈说道：“令郎所染疾病，虽非甚么疑难绝症，但也不是寻常医者可以医治。好在时日尚浅，未入脏腑深处，倒是不难医治。”

“这薛神医所开药方，我已看过，医术高明所言非虚，文武相济水火相和，且正对令郎的病症，只是所列药材不仅昂贵如金，更有几味珍稀罕见，即便在这安邑城中，恐都难凑齐。”

眼看赵缈眉间焦虑之色渐浓，周亚夫劝慰道：“先生且不必过虑。老夫的那位军中旧友，却也非坊间医者之辈。”

“据他所讲，这世间万物，各有其药理味性，珍稀难觅、价逾万金者，其堪用之处，也可通过其他药材组合搭配而得之。”

“譬如这方中之天马角、龙涎香与生管黄，正可用几味廉价药材取而代之，虽然性味只可保八九分，但整张方子的价格却降至不足千中其一，且寻常药材铺子都可购得，今日里就能给令公子服下，以保病症不再深入。”

赵缈闻言，颜色未变，但身躯却因激动已极而微微颤抖，躬身抱拳道：“先生大德大能，赵缈先行谢过！”

周亚夫扶起赵缈后，起身写了一副药方，与一锭银子一起交与霍光，“按照这药方，去抓五副药来，速去速回。”

“霍光谨记。”霍光恭敬接过药方，急忙奔下楼去，赶到街上买药。

听着“蹬蹬蹬”的下楼声音，周亚夫站直身体，整了整衣衫，看着赵缈开口道：“不知愚孙买药归来后，先生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师徒二人呢……贪狼阁下？”

“贪狼”二字一出口，赵缈眼中仿若闪过一道无声霹雳，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变化，虽然身体完全没有任何动作，但一层似有若无的杀气腾起弥漫于身周。只听扑啦啦一阵声响，竟是窗边休憩的几只鸟儿，受到突如其来的煞气惊吓，失魂落魄般如同被饿猫猛犬追赶扑噬，急急振翅飞走逃命。

站在对面的周亚夫感觉如同面临冰海深渊，寒冷、黑暗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之中仿佛都多了一丝腐朽之味，隐然有鬼哭之音在无声回荡，对面站立的哪里是什么黑衣中年男子，明明是口衔人骨从地狱深处爬出的妖魔厉鬼，正在暗处窥伺准备择人而噬。

然而，在这片阴寒之中，白须老者岿然不动，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阳，淡然看着那化作渊底罗刹的男子，虽一语未发，但却把涌来的杀意鬼气化解于无形。

暖阳与寒气相抵互搏，仿若高手交战数合，其实也不过眨眼之间。魔神附体般的赵缈目中幽蓝光芒一闪，杀意变为疯狂的戾气，脚跟微抬，眼看就要扑出搏命。

就在周亚夫右手微动，“铁胄诀”正欲展开之际，赵缈猛然双目紧闭，闪电般一拳击在自己脸颊之上，冒着鼻血斜倒在地。双目再开之时，其内已是一片清明。

周亚夫见危机已过，伸手相搀，赵缈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顿首不起：“在下家世诡谲，被先生一语道破，惊异之下触发心结，惊扰了先生，罪也！”

“先前以假名相欺，也实属无奈。只因在下所负甚大，稍有不慎便有灭族之灾。”

“若蒙先生不弃，依然肯医治犬子疾病，在下定以实情禀告，还望先生不计唐突之过。”

周亚夫双手将他搀扶起来，感慨道：“若说隐瞒，你我二人都有不可轻易说出口之事罢。”

“其实，我本不愿牵扯是非，纠缠出许多因果。但此番为愚孙寻觅佩剑，我本欲找一把脱俗之物便可，上得沙场、抵得阵仗，先与他使用。待将来建功立业、驰骋疆场之时，自有因缘际会。”

“然则今日得遇这刺帝之剑，我亦感到冥冥中似有天意，竟让愚孙邂逅此等神兵，因此才出言试探。”

“且我看你虽出身于黑暗之中，眼中却有正气长存，不似会面对有恩之人，仍暴起屠戮灭口之辈。”

赵缈被搀扶起来后，立于周亚夫对面，眼神中满是感激，听得周亚夫如此说来，不禁笑道：“小子虽习得一些武功，也在这双手下折了几个强豪，但从气度威仪中又怎能不知，先生乃是千军万马中挥斥方遒之人物，一身军气正义凛然，断不会借小子短处加以要挟，因此才有胆子赴了先生小巷之约。”

“再说，即便真的与先生抵死相搏……呵呵，小子的胜算也不会过半吧。”

“赵缈贤弟过谦了。老夫在壮年之时，也不过粗通武艺，现下年事已高、筋骨衰弱，这过半之说么，老夫可担不起啊。”

“先生，请不要再以假名称呼在下。”

“先前在下多有隐瞒，先生不仅不加以怪罪，更救治犬子于危难，再不报上真名实姓，倒是夏某一错再错了。”

说着，“赵缈”站直身体，端正衣襟，肃容说道，

“在下姓夏，名唤东行。如先生所说，正是始皇帝秘卫“帝车星君”之第五代狼主——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