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晟梁见儿子认同自己的方案，连忙扔掉手指间烧完的烟头，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烟灰，拉着朱道一走到了朱用拯身前。
“爸，我已经跟一一商量好了，我们三个人开车去拉萨。”
‘开车！’，朱道一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刚刚听到的内容，他平静又满眼惊讶的眼神看着父亲。
坐在太师椅里的朱用拯，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就像一片死寂的戈壁滩，早已堆积了一条条皱纹一块块老年斑。可听到朱晟梁的话之后，脸上瞬间就露出了笑容，导致那片戈壁瞬间山崩地裂。在底层各面肌的共同挤压拉伸下，在表面抬升和塌陷刹那之间，脸颊上终形成了一片片横断山脉。
朱用拯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掌，伸出右手干瘪的食指在面前画了一个弧线，抬头默默地看着朱晟梁。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臂，随后像突然失去了力的纸鸢，一下就掉到了他的大腿上。
“爸，房子我已经联系过中介了，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买家。预计这两天就会帮我们处理好，费用届时也会打到那个银行账户，我办事你就放心吧。”
朱道一惊奇第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参透爷爷的肢体语言。但是从爷爷满意的笑容里，他确定眼前的这两个亲人，正在用他们的习惯的方式在进行着交流。
随后朱晟梁便带着朱道一走出堂屋，在院子里指着一辆改装的皮卡说道：“我们这次去拉萨就开这辆车，好在你去年暑假拿到了驾照，这几千公里的路我也有个帮手了。”
朱道一的心思完全不在他刚说的话上，他拉着朱晟梁紧贴着他的胳膊问道：“爸，你不是说出去旅游嘛，怎么还把祖屋卖了呀，爷爷奶奶到时回来住哪里？！”
“放心，我跟中介那边签了个协议，一个月可以随时取消的。当然，我们这次用不了一个月，就会从西藏重新回到这里，到时我们一家五口还会继续生活在这里。”
“爸，你这故弄玄虚的本事，儿子我佩服佩服！”，朱道一竖起大拇指，啧啧有声地在父亲面前比划着。
“你还真以为老爸我适应不了这个社会，没办法应对象牙塔外的这些个情况了，不要被平时的一些表现迷惑了双眼！？”
朱晟梁的这句话对朱道一来说，不可谓不是醍醐灌顶的，今天他遇到了太多凭借自己粗陋的观察，判断一个人一件事的真正情况了。比如，刚才他还原以为是坐火车去西藏，没曾想父亲的想法比自己的更大胆。而爷爷这个平时保守固执的老人，这时候两眼也迸发出了冒险的火花，他的心里不得不对他俩有了全新的认识。
家里的各式物件收拾到下午五点才结束，搬家公司把所有的东西打包好，朱晟梁名义上说是折旧卖掉，其实是在附近找了个仓库暂时存放。朱用拯满意第看着一切准备妥当，精神也为之振奋了不少，这不正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嚷嚷着要自掏腰包请儿孙两人客吃饭。
祖孙三人肩并肩离开家，朱用拯在儿孙的搀扶下，坐进了镇上的一家面馆——振兴面馆。朱道一记得第一次来这里，还是四五岁时父亲朱晟梁抱着自己来的，据说爷爷朱用拯当初是也由曾祖父朱善铭带来的这里。这一家看似普通的江南口味面馆，却承载朱家好几代人共同的回忆。或许朱用拯选择来这里，是出于对过去记忆的一种缅怀吧，毕竟在他的计划里今后便不会再来了。
第二天吃过早餐，朱道一拿着朱晟梁去年买的单反相机，匆匆跑到祖屋门口摆弄起来。他是来提前调整拍摄角度，等待着爷爷和父亲出来时，一起和祖屋拍张合照。随后三人坐上了那辆改装过的皮卡，再次开启了家族新的迁徙之旅，只不过这一路上即将上演的故事，并未按照他们各自先前的预想发生。
朱用拯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随着惯性微微倾倒之际，喃喃地发出了一声感慨：“我们又要出发了。”
小时候的朱道一也曾耳闻过，一些家族里非常久远的故事，但从未对此重视也未有兴趣。经历了这次举家迁徙的事件，对那段历史他突然又好奇了起来，也想借此对熟悉又陌生的爷爷多一些了解。
“爷爷，为什么说又出发了呀？”
朱用拯眯着深邃的眼睛，一脸怅然地看着朱道一，心里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你可知道靖难之役？”
“当然知道，中学的课本里就有讲过这一段历史。”
“但你肯定不知道，就在明成祖进入南京城之前，建文帝宗族里的一支，就秘密逃亡出了当时的京城。”
“噢，这个确实没听说过，只有传闻说兵临城下那一刻，建文帝朱允炆离开了皇宫，随后便不知所踪了。”
“哈哈哈，如果有人知道了这一切，那这一支就不会延续到如今了。”
“爷爷，你知道那一支的踪迹？”
“他们在整个长江以前地区，不断迁徙和隐姓埋名，百年之后又发展壮大了起来。因为某种原因，其中的一支迁徙到了湖州地区，最终在太湖边上的朱家镇稳定了下来。”
“朱家镇？爷爷你的意思是…我们是朱允炆的后代！？”
“没错，这个也是在民国时我的爷爷告诉我的，现在我也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怪不得太爷爷和你，还有爸都用那个取名字。”，朱道一联想到陆星星，脱口而出他的猜想。
“没错，这也是为了记住我们的祖先，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之前的先人们都有两个名字。”
“我知道，这是怕招到朝廷的追杀吧。”
“没错。”
“爷爷，那你知道建文帝朱允炆到底怎么了吗？””
“不知道。可能我们这一支走的太匆忙，为了不暴露行踪，彻底斩断了其他族人的联系。我的太爷爷在清末时，带着我们这一支来到了吴江，朱家镇和这间祖屋就是他和族人们的心血。”
朱用拯拿起一本书，轻轻地放在膝盖上，拿起老花眼镜准备翻阅。这一次带着家人们远行，对他来说是肩负着家族命运的抉择，是翻开新的篇章和历史的时刻。
“噢……”，朱道一靠着下铺的栏杆，有意无意地拉长着声音。
“爷爷，有个问题我想不明白，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哈哈哈，当然可以，说吧，什么问题？”
“既然世界末日马上就要降临了，为什么只有你相信会发生？为什么你没有去劝诫更多的人，让更多人的获得自救的机会呢？”
“一一呀，其实每个人都有权力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相不相信至于个人来说都一样的，和我一样相信的人应该还会有不少。再者，爷爷选择相信的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这个选择的风险很小。假使最终没有发生世界末日，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但一旦发生了那我们的收益将大的多。”
“哎呀，爷爷，你这从镇上的税务局退休都十多年了，没想到你对经济学理论还有研究呢。”
“活到老学到老，这句话可不能丢了，那可是老一辈人经验的精华啊。”
“好，孙子我又向你学了一招，哈哈哈！”
朱晟梁驾驶着车子离开了朱家镇，徐徐开上了西去的主干道，那幢承载了他们童年记忆的祖屋，也渐渐消失在了一侧的反光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