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钟的时候,朱晟梁就早早启动引擎。车子在进入甘肃后,偷偷上了青兰高速公路,因为车子专有快速支付设备,所以直接走了无人售票通道。幸运的是在收费站,他们没有遇到检查,可能这里对改装车没有限制。也有可能是因为寒冷的天气,看惯了冰天雪地的工作人员,不再愿意多看一眼窗外,那几年如一日的单调景象。
中午皮卡抵达湟源县附近,他们进城做了最后一次补给。朱晟梁实在是太困了,他要回车厢睡会觉补充体力,不然以现在的状态进入高原,身体肯定会出现难以估计的问题。朱道一坐在驾驶座上,熟练地驾驶着皮卡往西行驶,兴奋地握着方柔软的向盘,左右脚时不时抬起和踩下。几天的路程已让他有些疲惫,但在驾驶的过程却充满乐趣,高速上畅通无阻的路况,令他的血液逐渐沸腾起来。
约莫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后,皮卡顺利绕过了青海湖,并沿着茶卡盐湖往南继续奔驰。后面的路程几乎每过四五十公里,就要经过一座数十米的跨河大桥,桥下河面的河水已结了厚厚的冰。
很多地方由于地形的缘故,需要连续转弯或者上桥,覆盖着冰雪的路面变得湿滑,大大降低了路面和轮胎的摩擦力。沉浸在操作中的朱道一,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而后车厢的朱晟梁早已呼呼睡去,而朱用拯因为高原的关系,也躺在床上闭目休息。
在连续跨过了五座大桥,驶向第六座跨河大桥时,皮卡以九十公里的时速,进入了一段圆弧形的弯道。这段路的弧度比先前的小很多,所以他几乎没有降低车度,非常有信心地继续向前行驶着。突然右侧的轮胎,撞击到一块凸起的硬物,车身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颠簸。原来这里处在一片山的阴面,地上的积雪和融水,在路面上凝结成了一块块冰晶。
就在他驶离山阴进入阳光下时,前方闪闪发光的路面,令朱道一难以睁开双眼。那里有一连串凸起的冰晶,撞击使得车身剧烈地颤抖,不断被抛向空中又坠落地面。失去了双眼的观察,又经历着突如其来的状况,朱道一在惊恐中松掉了油门,一脚踩死了旁边的刹车。只听见‘滋啦’一声,皮卡失去了控制侧滑向了路边,那里就是几百米深的悬崖。
朱晟梁差点从上铺甩下来,差不多半个身子悬在了床沿外,好在从睡梦中惊醒时,下意识地抓住了栏杆。虽然脑子里有些混混沌沌,但他有预感刚刚肯定发生事故了。那一瞬间他只期望,父亲和儿子都安然无恙。朱用拯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茶几上他心爱的杯子也摔了,还一些零零散散的物品滚落一地。
待车身稳定后朱晟梁下到床下,连忙将地上的朱用拯扶了起来,确认没什么大碍后才安下心来。他隔着车厢一侧的窗户,发现车子已经冲破路边的隔离栏杆。再看向前面车头的方向,隐隐约约能看到河对岸的悬崖,那里满眼都是白茫茫的冰雪,其间还露出点点灰褐色的岩石。
紧接着他试着移动脚步离开车厢,但是只要稍有重心的偏移,车身就会咯吱咯吱地颤抖起来。驾驶室内的朱道一盯着眼前的一切,憋着的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他也意识到了所处的险境。他试图松开身上的安全带,但只要自己稍微挪动下屁股,就能够感觉到车头好像在下坠,只好放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但他知道如果继续这样僵持不下,一旦山谷里吹来一阵强风,这辆皮卡和车上的三个人,都会坠入悬崖一命呜呼。
就在这危急关头,手机支架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朱道一正疑惑谁这时候找自己。待导航屏幕切换到了来电界面后,他定眼一看原来是父亲的号码。他颤颤巍巍地深处手臂,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屏幕,接通电话后调成了免提模式。
“一一,你没事吧?”,手机的听筒里创来朱晟梁的声音。
“我没事,你和爷爷怎么样?”
“爷爷摔了一跤,不过问题不大,你先听我说。”,朱晟梁因为极度的紧张,喉咙不觉地有些干涩,他努力调整好了呼吸继续说道,“你现在轻轻地挪动下,试下可不可从车里出来。”
“爸,刚试过了,我稍微动一下,就感觉这车子就会往下坠。”
“好,那你千万别乱动,我想办法过来帮你。”
朱晟梁在顶着巨大的压力,挪动着脚步向车门靠近,感觉每移动一下车身都在晃动。那车子底盘和岩石摩擦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不时刺激着车里三个人的神经。当他刚一挪到车厢门口的位置,车身突然又往下滑了一点,吓得他只能咬着牙紧闭着眼睛。
朱道一从后视镜里看了下,此刻整个车头都已经挂在悬崖外面,还能听到有碎石坠落时的碰撞声。车窗外的天色突然暗淡了下来,不知何时东南方向飘来了层层乌云,它们聚集在头顶肆意嬉闹,看样子马上就要起风下雨了。
“爸,爸,爸!”,朱道一在驾驶室内急促地喊着朱晟梁,而车厢里的朱用拯和朱晟梁,也被刚才的一阵晃动吓得不轻。
“我马上就到门口了,你先别动,我们会没事的。”
“爸,你赶紧停下来,然后慢慢往车厢里面走。”
“为什么?”
“你想想看,如果你离开了车厢,车头的重量会立刻增加,那样的话我们只会更快地掉下去。”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就这样耗着呀?”,朱晟梁大口地喘着气,绝望地对着手机说道。
刹那间车厢和驾驶室里都没了声响,这死寂般的沉默令人更加害怕,朱用拯有些绝望地靠在沙发上。
朱用拯傻傻地笑道:“看来那个老者说的话是对的,我该听他的话回去的。”
“爸别这么说,我们肯定会没事的。”,朱晟梁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不时地安慰着心情低落的父亲朱用拯。
“我有个办法!”,突然手机听筒里传来了朱道一的声音,朱用拯和朱晟梁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手机。
“什么办法?”,朱晟梁兴奋地问道。
“分离。”
“分离?”
“对,就是让车头和车厢分离,这样你和爷爷就有可能得救。”
“那你怎么办?”
电话那头寂静了片刻,朱道一幽幽地说道:“牺牲一个总比三个都死要好!”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肯定还有办法的。”,朱晟梁略带哭腔地朝手机吼道。
他可以妥善解决工作中的难题,也可以沉着应对学生的调皮捣蛋,生活中的各种家长里短,一向自信的他此刻却无比无助。
“一一,听爸爸的话,千万别动那个闸,我们再好好想想,肯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爸,来不及了,马上天气就要变了,如果不及时脱离险境,我们就都要葬身这万丈深渊了。”,朱道一忍着抽泣的冲动,轻轻拨动了座椅下的拉杆,“你们以后要好好地生活。”
一阵链条转动的声音徐徐响起,车厢靠近车头的位置慢慢抬了起来,内部的各种家具‘叮铃咣啷’地滑向了尾部。当起重机到达最高点时,突然发出了‘咔嚓’的声音,只见车厢直直下从车上滑卸了下去。借着势能的作用,以及光滑的地面,车厢几乎滑到了路中间。
“一一,不要啊!快停下来!”,朱晟梁几乎是带着哭腔在说话。
伴随着车身的下坠,驾驶室里的朱道一异常平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他内心对死亡的恐惧,突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车子下坠形成的巨大冲击力,将河面刚刚形成的冰层撞出了缺口,皮卡慢慢滑入了深渊般的河水里。等朱用拯和朱晟梁从车厢里追出来,只看到白茫茫的冰面上那个黑漆漆的洞口,白色的气泡不时在洞口翻腾。他们竭力地呼叫着朱道一的名字,可是回应他们的只有自己的声音,还有逐渐强劲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