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东边的天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挥去了彻夜的黑暗,只有上空不多的小片夜色还挣扎着泛着星光,黎明已经来了,屋檐上坐了一宿的卿莫轻轻扭动了下脖子,有点发麻,转过身看见院里爬在棋牌上昏昏欲睡的玉瑾兮,跳下屋檐,目视良久……
太阳高挂,马上入冬了,日头亮的发白,难得今儿是个好日子,初冬的暖阳透露着微微和旬的光亮,铺洒在这冷清的少宫,玉瑾兮睫毛颤了颤,支吾一声睁开双眼,脸上带着迷蒙的睡色,眨眨眼让自己清醒过来,偏头便看见坐在旁边煮茶的卿莫,“醒了?”玉瑾兮低低应了声,昨儿晚上看卿莫心情不好,便在院子里陪着,想着她发现了会叫他一起的,没想到一晚上没理自己就算了,自个儿后来还睡着了。
“醒了就喝些茶,到屋里去,莫吹了风着了风寒。”卿莫将不慎倾入茶杯的普洱叶片拿镊子架起丢入旁边的花坛中,随之嘱咐玉瑾兮。
俩人坐在菩提树下喝茶,谁也不说什么,空气中却弥漫着静谧的美好,北方吹过,带走了为数不多的菩提叶,叶片飘转在天地间,一晃――便是多日……
……
今儿是十一月十四日,入冬有好些时日了,洛溪河四季不太分明,冬日的洛河只是空气微冷些,与秋日倒没有很大的区别,在微冷的黎明,卿莫便起身了,难得今日少宫来的人多,大早的,大长老便带着婢女匆匆赶来,卿莫一边解释着她们的服侍梳洗,一遍给玉瑾兮解释大典流程“待会先去后山清冰泉里泡足四十九分钟,然后更换少祭祀的礼服,坐轿撵走遍洛河外围一圈,然后从大道里走过来,族人会在俩侧瞻仰,最后便是走玉阶,玉阶分俩段,第一段八十一阶,由族中男长老送我上去,第二段七百七十七阶,需要我一步一台阶一叩头的走上去,上去后便是天台金顶,那便是相传多年凡间离上天最近的地方。”卿莫缓缓讲述着,婢女打扮好了卿莫,卿莫着一身水红色衣衫,青丝披在脑后,脚上踏着一双木屐,大长老开口“少宫主,移步清冰泉。”
卿莫率先走出去,踏步上了轿撵,玉瑾兮在后面看着,一小姑娘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道“公子同去吧,今儿是少宫主的大日子呢。”边走便给玉瑾兮解释“上玉阶之前,少宫主今儿都是不能落地的。”玉瑾兮默默徘腹,这怕是成亲吧。随后玉瑾兮同族里姑娘等候在泉外。
卿莫的轿子停在泉口,大长老伸手扶上卿莫,卿莫柔弱无骨的手搭着大长老,踏步跨入泉中,大长老提醒“少宫主步子跨大些,切莫挨了地。”卿莫一步落在已漫水的台阶上,刺骨的凉意惊的卿莫脚尖一颤,大长老再次开口“泡足时间后方可起身,泉里的水是雪山水化而来,可洗去浮沉与杂念,少宫主切莫运内功,不借外力泡完才能起到作用,少宫主可记住了?”大长老看着卿莫的眼里带着浓浓的担心,如今祭祀当年洗玉泉时便是自己随母亲服侍在侧,祭祀生辰在初夏,泡了一遭出来也遭了大罪,如今这入冬许久了,少宫主如何遭的住。看着卿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大长老又吩咐“少宫主期间不可多想其他事,若是杂念太多,起不到作用,便是要继续泡的。若心无杂念,四十九分钟方可起身。”说罢接过婢女掌盘中的一沙漏,沙漏里装着湛蓝的液体,放置在泉边的地上,为卿莫解释“等沙漏漏完,便说明少宫主杂念洗清了,才可起身。”卿莫晗首以示,大长老退出去,到门口又再次回头,果不其然看见沙漏半分没有下滑,心里一叹“少宫主怕是在这泉里就要吃好些苦头,出去了一套,怎得心乱如此。”旁边的姑娘安慰“母亲莫担心了,少宫主很强的。”大长老点点头走了出去。
卿莫倚靠着石壁,忍着寒冷盘腿坐在,水刚好淹至下巴,卿莫双眼紧闭,试着慢慢适应水温,深呼吸深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卿莫渐渐适应了寒冷,抬头看见沙漏已过了小半,便闭眼继续等待...
门外大长老手拿另一沙漏,观测着泉內沙漏的情况,女儿朱橘安慰她“少宫主速度很不错了,估计按时能出来。”大长老低着眼帘,心里却是乱如麻,希望顺利些吧,小辈不知道这泉的用处,她还能不知道么,你杂念不出来它要给你勾出来一点点洗去,更何况少宫主那么重的杂念。
泉内的卿莫适应了水温,牙齿打着颤,静静打坐,但思想却不受自己控制,总想着在外几年的点点滴滴。一会闪过自己策马疾驰的风,一会闪过中原十五的月亮,尝试抹去这些杂念,尝试后缺发现徒劳无获。秀眉紧皱,冰水的寒冷一点一点侵蚀着骨髓,卿莫睁开眼扶着石壁起身,双腿已经没知觉了,看了看沙漏,嘴角抿了抿,果不其然,分毫没动。若此时有人,便有幸能观摩这美人出浴图,卿莫头发已浸湿了大半,粘在身后,胸前也垂着几缕,红衣已经完全湿透,附着在玉体上勾勒出已初具形态的曲线,蹬着木屐的玉足已泡的发白,整个人轻颤着,看那完全不动色沙漏,捋了捋头发,又缓缓滑了下去。敛下眼睛,心里默念清心经。
稍微静下了点,坐正安静打坐,瞬间自己仿佛脱离了洛溪河,仿佛回到了十四岁,看见那少年郎悄悄红了耳尖向后退了半步,看那少年郎在那华贵的马车里倾着绿茶,看那少年郎拉着她坐在火堆旁烤着野鸡。卿莫只觉泉水又冰惊刺骨的包围了自己,但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回忆却更令她着迷,她更愿就这么沉溺下去,不曾去京城,不曾有封王,不曾回洛河,她和他还在路上,还在玩闹,卿莫的打坐姿态略略松懈了,就这样吧,就这样沉沦下去吧…
回忆的画面飞快的运转着,又是她策马侧身挡在他身前,冷箭没入肩头闷哼一声,又是那惊慌失措的脸,呵,这么狼狈的情况,韩望舒你还是好看啊;又见她提剑与韩望舒切磋,一边打一边淡淡的评价“你这手没伸直”“这里换方向太慢了”韩望舒也淡淡应着他;画面又转到她在军营里不打麻药拔剑,闷哼着,唧唧歪歪的说“韩望舒,我疼。”连痛感也那么真实,卿莫轻轻抬手拍上面前人的脸,“你是真的在么?”
等等,连痛感也真实?卿莫强硬的欲撤出回忆,这哪是杂念,这是把自己的神识困住了。难怪大长老那么担心,这泉水洗涤杂念原来这么回事,大长老也是怕她杂念太重吧,泉水随着的起伏的胸口荡开一道道波纹,眉头仍缩着,刺骨的寒意像是要将她拉去泉底,不行了,不行了,卿莫整个人摊在石壁上,必须要马上撤出来,不然搞不好要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