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租住的公寓楼离公司很远,倪秋平时上班都是挤公交,现在两人同回,倒愿意徒步一程再搭车。路边白炽灯微有些暗,照着两人的身影,渐渐隐入庞大的树影下。杨小蝶一直说着话,走远了,还在问着,满溢着温暖的问着:"倪秋,你今天有没有发脾气,有没有心情不好?......"
在小气的公寓里度过了温暖的一夜之后,次日上班,还得继续严苛的工作。文具的销售方案,他想了很久,心中有了个主意,也不知管用不管用,决定先试试看。而新近拟划的小说却毫无进展,提纲构思了几个,全无满意的。他便相信了灵感之于创作的重要性,以前写着玩的时候,想出一个题材,脑子里的想法就决堤似地奔流,一个简单的事件立时奇峰突起、曲折多变。
可是大部分的情节都有了先例,影视剧里、小说里、杂志传记上,都不乏鼻祖,滤清雷同的点,再不剩多少新鲜的玩意儿。所以他宁愿慢慢地等灵感,也不写些滥泛的东西充数。可是谁都知道,灵感是比较自私的。
他刚到公司,还未多喘出一口气来,便有人叫他去汪岩的办公室。办公桌上散落着几张稿纸,抽屉未合,里间塞满了横斜的文件。一切都显得乱糟糟的,他依稀记得昨晚离去时整理过,如今的现象倒使他怀疑自个儿的记忆力减退了。他草草理了一下。又揣测汪岩的心思,大抵和方案有关,也许正是要催逼他尽早完成;现在至少有了点子,心中的慌乱被震住了,他深呼一口气,从容的走进去。
汪岩正忙着写文件,冷肃的脸上几丝皱纹纵横东西,眼睑下垂着,眼神也便隐得瞧不见端倪。倪秋正悸于他不苟的态度,怕受了冷待,进门时故意放沉了脚步,皮鞋磕着地"嘀哒"的响,又掌握好了度,不至招人厌恶。但是汪岩不为所动,依旧专注的写着字,俨然化外高人,已超脱了凡尘俗世。
倪秋轻轻的叫了声"岩哥",岩哥似乎没有听到。倪秋略感窘迫,改口叫"主管",汪岩及时抬起头来,挽救他于脸红的境地。
"你来了!"嘴唇微动之下,蠕出这句可有可无的话。"主管,听说你找我?关于销售方案的事情我也正想找个时间向你......""你先听我说。"汪岩截断他的话,等他默不作声静待下文了,才缓缓启了厚黑的嘴唇:"那个方案不急,有时间给你做,我们先解决好私人的事再办公差好吗?你有什么棘手的事,先去做了再说,我们赶工作,也不就是说要因公废私。
我是你们的主管,体察各人的需要,才能拧成一股绳,才能使你们专注于工作不是?"说到这里停了只待他的脸红泛滥开来。倪秋被戳中了心事,的确窘得慌了神,要辩解却不知从何开始。"因私废公"刺得心里极不舒服,脑子里气血上扬,只显得脸更红,发紫了一般。
"你有话说?有什么话尽管放到台面上来,今个儿我宁愿豁出些时间来,把该讲的事情都说明白,以后办事也方便些。"说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倪秋礼貌性的回看过去,只觉得他平淡的面目下,隐匿有一丝和善,一时想不明白。他心虚得说不出话,猜想汪岩已了解了自己上班时写些私人东西的事情。兴许是同事告密,他回想过去,才发觉人事关系搞得一塌糊涂。
讷讷道:"我......我会努力工作的,销售方案会尽早拟出来,私人的一些事情私下里会解决,有什么不足请你指出来,给我个机会做得更好。"
汪岩从旁抽出一叠稿纸来摊在桌上,又戴上眼镜细细看过去,仿佛不明眼前之物,做足了要辨认的样子。以待倪秋自己悔过。倪秋吃了一惊,再不怀疑有人告状,那些稿纸分明是他的,收在办公桌里,想是有人暗中翻了出来给汪岩的。
这个时候他倒觉得有话要说了,一股气冲上心口,早前的心虚退得没了影,继之涌来的是强烈的诘问,一串串,一排排,汹涌不止。想诘问的非是告密者谁,而是为何私下动他的文件?汪岩不料他的反应如此,急中挤出话来堵住他的诘难:"其他的甭问,你先说说这些是什么?"
"写的一些私人东西。"倪秋坦然说道。
"一天工作八小时太长了吗,你都没空闲?只能挤上班的时间,还要和女友调调情?晚上的时间还嫌不够充裕,血气消停不了,你打算日以继夜没玩没了的搞啊?"说时极力的稳住语调语速,可是这番话,还是让汪岩的面目上多了几分动气的血色。
"不是。"倪秋忍住气,想到杨小蝶的话语,不许她动怒发火的话语,闭口不言了。只是脑子里乱哄哄的,像被怒气冲晕了,一派杂乱。
"你不认?那没关系,我还有些精力来应付,尤其你这样性子的人,我最愿意耐下心来开导。"
"你要开导什么?"
"你有精神分裂症!"汪岩尖锐的声音响起,终于走向主题。
"你放屁!你******放屁!老子正常得很。"倪秋有些爆发了,说出来一阵痛快酣畅。微觉得失态,不过这并非他现在要关心的问题。
"其实我观察很久了,你每次写作不出的时候,都会陷入苦恼的境地,烦躁不安,肆意妄为,就像变了个人似地。你嗜好饮酒,这是忧患病人多有的特征;你和你女友在一起的时候,又显示出异常的安宁;你常会忘事,对同事也较淡漠,工作没有积极性......"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这样说我?"倪秋大叫大喊着,脑子一阵晕厥,像要栽倒下去,忙撑住桌面,努力镇定下来。可是不管用,他一头栽在地上,"嘭"一声,连带刮落了不少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