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与波涛在激斗,似乎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战斗,当风抓起波浪使劲向岸边的礁石掷去时,波涛本身并没有受任何伤害,只有岸边的渔民、礁石、船只才是真正的。
深受其害。
天之堑的边缘,早已被墨色的天空染黑,风与浪的争斗依旧没有停止,挥剑像是挥笔一样,每一道剑光像是完美的一笔,迎合着风与浪的决斗。不远处的琴弦在微微战栗着,奏起悲愤铿锵的音丝,像是在祭奠这场本不该存在的战争。
没有任何意义。
风止了,浪息了,天空的乌云散尽了,久违的光芒争先恐后从乌云的缝隙中直奔大地,它们成了这悲剧性结局的第一个见证者。
“结束了么?”
他丢下了剑,他好似风中落叶,步伐晃荡地站在岸边,惨淡的笑容,暗淡的眼神,默然注视着对面的另一个他,另一个他睁着深红色的瞳孔,散落在脸颊的发丝随着残存的风微拂着,伴随着嘴边呼出的白气。
“是啊,不过丝毫没有意义。”
他狂笑不止,明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却捂着腹部笑得前仰后翻,不一会儿,另一个他的身后出现了七八个身影,抚琴的少年沉默不语。
“这才不是结束。”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拭去了嘴角的血丝,极度蔑视地把他们挨个儿看了个遍,而后纵身一跳,沉入了墨绿色的碧波中。
这是达戈146年的一场战争,他的一跳标志着这个战争、这个时代的终结。
然而,却又敲响了另一个时代开始的钟声……
无数个夜梦中,他都牵着一个少年的手,两个人一步奔跑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跑,但是脚就是不听自己的使唤,直到悬崖边,看着抖落入万丈深渊的些许石子,他惊慌失措。
所有的心跳声在此刻寂静了,他所牵的那位少年的手顿时间没有了温度,慢慢从他的手里滑落,轻轻地倒在他面前,他的胸膛里,流着的,是血一样的深红。
几乎是少年倒下的同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将他弱小的身体彻底笼罩,他畏惧了,颤抖了,撑大了的眼孔挤出了酸涩的液体,流遍了他的脸庞,那个身影手里拿着的,是冒着寒光的长剑,他抬起手中的剑,剑光滑过他的脸,令他不敢相信的事情出现了:
那张脸就是自己的。
大地瞬间化为河水,他沉没了,坠入深不见底的水中,水从他的空中、鼻孔灌冲而入,他挣扎着双手乱抓,然而,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就他,忽的,一只手深入水中,朝他而来,他一把伸了过去,直到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被人奋力拉起。
“您又做恶梦了么?”
他满脸虚汗,洁白的睡衣早已被打湿,紧紧地黏在自己身上,扭目而望,清兰正握着自己的手,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的眼睛。
达戈新元16年,延湘叶在离京都三百公里的赤城,这个时候,恰恰是他离开将军府的第六个月,也是得到剑魂之力的第九周,更是被追杀的第七天。
推开倾城的轩窗,阳光洒在身上,一点都不温暖,到让他感觉些许凄凉,不知道什么时候,阳光变得没有温度了,仅仅是因为师父钟原交给自己那本不该背负的命运么,七天来,各种各样的人通过各种渠道想要取自己的项上人头。
“这里不该多留,我们应该尽快回京都。”
清兰轻轻向前替他把窗子关上,瞬间屋子黑暗蜂拥而上,直到淹没了延湘叶深邃的眼眸,黑暗的一霎那,他第一次用剑魂杀人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眼前,可他没有任何余力去躲避,看着血淋淋的尸体横在自己面前,像是一具极具讽刺意味的雕塑,他冰冷的嘴唇想在对自己说:你杀了我,你杀了人了。
他的手,那刻起已经布满深红,再也洗不去。
像是大地震怒一样,从来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他就这么来了,带着万千怒吼,撕裂着这片脆弱的大地,万物在等他肆虐完毕。
早已狼藉一片。
腐朽的有些摇曳的门被粗鲁地震碎,木片四散着向屋内飞去,残存的硝烟挡住了门前的脸孔,延湘叶却不以为然,清兰提剑相对,满目,尽是敌意。
“延湘叶!快说出钟原的下落!”
又来了,每次像是坏掉的电台重播着一样的节目,一样的话。清兰欲向前,身前突然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正以它令人躲闪不及的速度朝她胸前而去。
每个人在自己快要得手的时候往往是笑的最狰狞的,包括拿匕首的人也不外如是,深褐色的瞳孔、细长的嘴角,脸部的各个细胞,都撑到了最大限度。
肌肤被割开了,刀刃和鲜血永远是最配的一对情侣,然而,却也可以让人无论多么夸张到深不可测的表情立刻恢复原样甚至是扭转。
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刀刃,延湘叶默然站在他们两个之间,那个人吃惊甚至是有点惊恐的看着他的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破旧红木地板上,而他,只是任由纤长二深厚的刘海掩藏着自己的双眸,一句话也没有。
什么时候开始,门口的人影也不见了,刹那间他们头顶有个人挥舞着硕大的刀朝他劈过来,未散的硝烟没能让任何人觉察到这一个情况。
“昂龙…”
只是淡淡的一声,同样细微到没有任何人听见,它像是点燃火药的一丝火星,静待这的,是整个屋子的爆炸…
他垂下了自己早已染红的手,所有一切好像都静止了。
唯一例外的是,血的流淌。
清兰立刻撕下身上的一片布,替他包扎右手,废墟里肢体残乱的尸骸,倒影在延湘叶的眼里。
师父,我要感谢你。
我的人生,就像没有绿色的森林。
“你们这些混蛋!”
旅店老板带着那浓郁的赤城口音撸起袖子朝楼上冲,刚到门口时所有的因愤怒而准备好的台词,瞬间被吓的忘却的一干二净。
剩下的,只有呆滞,或者惊恐。
横在他面前的尸体离他的脚仅有一个食指的长度,天花板,不,屋顶都早已不复存在,他战战兢兢地打量着裸露在阳光下的身影,连呼吸也觉得是件难事。
延湘叶看到了他,墨黑色的眼球向左下侧微移了一点,随即拨回原位,用未受伤的右手伸进怀里,朝他走了过去。
所有的惊恐都是人做事最大的障碍,甚至是连逃跑都做不到,可怜的旅馆老板正是如此,面对延湘叶的步步紧逼,他的脚像是被木桩牢牢钉在了地上,寸步移动不得。
十步远的距离,他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屋子里只剩剧烈的心跳声。
他看了一眼老板,手从怀里抽了出来……
寂静的旅馆最后一声惨叫诞生了。
青石小径上飞舞着几只不同色彩的蜻蜓,清兰满脸担忧地看着他,跟在他身后,仔细看,延湘叶的身影已经越来越不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个少爷了,寂寞与痛苦夹杂着悲伤像是一座深不见底的沼泽,延湘叶两只脚深深地陷了进去,而自己他所身处的沼泽边。
除了陪着他,什么都是枉然。
“西乡一族的方位已经确定了么?”
延湘叶停下脚步,清兰慌神了,什么都没有听到,他低头浅浅地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我已经重复了第四遍了。”
旅馆的硝烟完全散去了,客人都因为爆炸逃走了,老板瘫坐在地上,眼神木愣愣地盯着两腿之间的钱袋子,以及胯下温热的液体。
当他拿着钱袋子晃晃悠悠走到大厅时,忽然发现账台上坐着一个身着深黑色长服的男子,头戴斗笠,深深的帽檐压着鼻子以上的脸庞。
“哎呀呀,我还以为人都死光了呢?”
蓦地,他注意到了老板手里的钱袋子,言辞带有些嬉闹地问:“说吧,他在哪里?”
一口气堵在了老板的喉咙口,他扔掉了钱袋子,双手紧紧地握着脖子,挣扎着满地乱爬,终于闹腾了一番后停止了动作。
“死了么?”
楼梯上出现了另一身影:“坠落之星又失去下落了。”
“是啊是啊,谁让你没事不好好收敛一下自己的崩力,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账台上的男子跳了下来:“没办法了,走吧。”
风沙吹过这一条街,两人离去后,整个城早已尸横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