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洛阳已从晋皇室内讧的“八王之乱”所造成的破坏中恢复过来,所以陶侃所看到的洛阳十分繁华、热闹。但京城的繁华,却没给陶侃带来什么锦绣前程。实行多年的九品中正制,已使西晋在选官上“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世族子弟凭借自己的父、祖余荫即可身居要津,并不为今后升迁费神。晋惠帝时,由于他本人是个白痴,皇后贾南风又胡作非为,官场上更是“纲纪大坏,货赂公行。势位之家,以贵凌物。忠贤绝路,谗邪得志,更相荐举,天下谓之互市”。在这种买官卖官形势下,名流士族们谁还去理睬被中原人瞧不起的江南小人物陶侃呢?
陶侃也深知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没有权门当靠山,根本不可能在洛阳官场上站住脚,因此就去求见喜欢接纳品评各色人物的司空张华。但张华最初却很疏远他,爱理不理的。陶侃对张华的轻视并不灰心,而是接连求见,每次都自自然然,没有一点不高兴的神色。终于,张华或许是受到感动或许是烦得不行想早点了结此事,就推荐陶侃去当郎中,相当于衙门办事员。可虽然郎中已有资格入选各类官职,但像陶侃这样的穷贱之士根本挤不进那些显要的官位。何况其虽是汉人,但相貌又偏偏与当时侵略晋的少数民族人较为相像,所以更难融进洛阳达官贵人的圈子,甚至被人轻视。有一次,他与老乡郎中令杨晫同车去见中书郎顾荣。途中与吏部郎温雅相遇,温雅就问杨晫:“你和这么一个家伙一起坐车,不是太丢人了吗?”名士乐广想找些老乡开个聚会,有人推荐陶侃,竟然也遭到非议。
就这样,陶侃在洛阳待了五、六年,前途除了渺茫还是渺茫。这使陶侃认识到,在洛阳这种门阀政治下他已难以出人头地。因此当他发现周围那些来自江东的士族纷纷返回家乡时,便也准备南下尝试谋求新的出路。恰好此时有朋友推荐,让他出任荆州南部武冈县的县令。陶侃于是打点行装,匆匆上路。这时的陶侃已经四十多岁。在县令任上,有一次陶侃将公家分的鱼托人带回家孝敬慈母。陶母丝纹未动,将原物封好退回,并写信责备陶侃,要他为官应廉洁自好,不许公私不分。陶母还告诫他说:“你这样用公物想取悦于我,反而增加了我的忧虑。”这一教导对陶侃后来清廉为官,有很大影响。后来,陶侃与太守吕岳的关系很紧张,就甩手不干了。后来他的孙辈陶潜,大概就是学的他这一手。此后,如果不是晋末江南的动乱给他以跻身戎旅的机会,恐怕县令就是他终生当过的最大的官了。
西晋末年,秦、雍一带的人民因天灾和战乱,大量流徙到梁、益地区找饭吃。301年(永宁元年),流民因不堪当地官吏欺压,聚众起义。西晋朝廷忙调集荆州武勇开赴益州进行镇压。被调发的荆州武勇都不愿远征,且又受到当地官吏驱迫,于是反而屯聚起事搞了兵变。303年(太安二年),义阳人张昌聚众在江夏起义,不愿远征的丁壮及江夏一带流民纷纷投奔张昌。张昌攻下江夏郡,很快就发展到3万人。西晋朝廷立即派南蛮校尉、荆州刺史刘弘率领军队前去镇压。刘弘此前已与陶侃相识,觉得他是一个人才,于是即聘请陶侃为南蛮长史,命他作先锋开赴襄阳,讨伐张昌。陶侃率军进驻襄阳,刘弘本人却在宛被张昌所败。张昌转攻襄阳不下,即沿汉水进入长江。一时间,荆、江、扬等州大部分地区都被张昌控制。刘弘命陶侃进攻张昌,连战皆捷,终将这次起义镇压下去。在这一过程中,陶侃在军事上显示的才干使刘弘十分感叹。他对陶侃说:“将来能接我班的,恐怕就是你这小子了。”平定张昌叛乱后,陶侃等因军功得到许多赏赐。正是此次行动,揭开了他按当时的游戏规则发迹的序幕。当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统治者所希望的,是按统治者规定的套路来做的,而他每做一件事都表现突出,进而受到关注和提拔。
这时,晋北方的战乱已愈演愈烈,西晋朝廷名存实亡。广陵相陈敏见北方大乱,朝廷无力控制江东,于是起兵占据扬州,并派他的弟弟陈恢沿长江西上进攻武昌,以图割据江南。刘弘命陶侃为江夏太守,率军抵御陈恢。陶侃与陈敏是同郡人,又是同年被推举为吏,因此有人对陶侃统强兵颇有猜疑。实际上,陶侃不会放弃已取得的功业去投靠一个在江东毫无根基的人。但他怕刘弘听信这种猜疑,于是就让自己的儿子和侄子到刘弘那做人质。刘弘一眼就看出他的用意,为表示对陶侃非常信任,他把这两人提拔为参军后都派回来给陶侃当帮手。既然刘弘用人不疑,陶侃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于是就找个机会与陈恢力战,所向必破。陶侃这次战绩,奠定了他在荆州地区军事上的地位。这时的陶侃已不再是昔日被人瞧不起的“远人”、“小人”,而成为颇有实力的地方将领。此后不久,刘弘病故,陶侃亦因母亲病故去职回家守丧。
从陶侃以上的经历中可以看出,他的发迹除了结交了一些人之外,主要是一步步认真一级级的干,没有什么越级发展的事。
此后,西晋江南政治形势也发生了重大变化。307年(永嘉元年),西晋宗室琅邪王司马睿和大士族王导渡过长江进驻建邺。司马睿是“八王之乱”中最后一个权臣东海王司马越的死党。他看到西晋洛阳政权已处在崩解之中,就利用司马越派他镇守建邺之机割据江东。由于割据各方彼此征战都需要人才,颇有善战之名的陶侃就成为各方争取的对象。因此陶侃守丧期满后,东海王司马越就和他拉上关系。司马越以他为参军,督护江州诸军事。此后再经过一番征战及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陶侃因功终于完全接替了此前刘弘做过的职务,成为南蛮校尉、荆州刺史,也正式发迹。到此为止,陶侃的发展主要是因为他完全按照晋王朝规定的游戏规则,一方面奉公守法,尽力做事,只不过表现突出;另一方面也得到别人的推荐。后者,也是当时晋官场公开的游戏规则之一。
后来,陶侃在担任广州刺史期间,事务比较清闲,每天清早起床,把数百块砖搬到室外,傍晚又搬回室内,无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从不间断。有人看见感到奇怪,就问他:“为何要这样干?”他说:“我不习惯过安逸的生活,要加强锻炼才行。”于是有人称之为“运甓翁”。其实,陶侃这是在为将来重新振作出山做准备。
果然,后来王敦因为越来越不可一世,被晋明帝剪除。晋明帝并因此启用遭王敦迫害的人,于是命陶侃复回荆州任刺史,加封征西大将军。陶侃在任上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按照上级的规章制度,把千头万绪的军政诸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他平日按干部十不准要求:不饮酒,不赌博,不接触失踪妇女,同时发现身边参佐人员有聚赌取乐、饮酒误事的,即命令把酒器、赌具沉于江中。他说:“像大禹那么圣贤的人都珍惜光阴,何况我们这些人岂能耽于玩乐。这样活着对当世没有好处,死后也不会被后世人知道,实在是自暴自弃。”对于向他馈赠礼物的人,首先他要问礼物的来路,如是自己花钱买的,礼物虽少他也高兴地接受;若其礼物来路不明,则严厉斥责,退回礼物。有一次他外出游览,看见一人手持一束未成熟的稻穗便问:“你拿这个干什么?”那人答:“路过稻田看见就摘了一个。”他听了大怒,说:“你不种地也就罢了,竟然祸害人家的庄稼”,即“执而鞭之”。因为出身贫寒,陶侃非常注重节俭。有一次,工人在制造战船时留有许多木屑和竹头,本来扫掉也就完事了,但陶侃下令造船的工人把这些木屑和竹头全部扫起来收好。当时大家觉得麻烦,忍不住心里抱怨。但第二年春天,一连下了几天大雪,积雪融化时地面又湿又滑很难走。这时候,陶侃叫人把原先收藏的木屑拿出来铺在路面上,行人走起路来果然方便了许多。几十年后,桓温任荆州刺史,为讨伐蜀地的李氏小国而造船时,一度缺少钉子,影响了工程进度,此时陶侃储藏的竹头又发挥了作用。
后来陶侃告老还乡,在回家的路上他回想起少年时在母亲支持下的艰辛和奋斗生活,感慨良多:“我是一步一个台阶发展起来的,从来没有得到过快速的提拔。所以我从来没有感到太多的高兴,也没有感到太多的悲哀,基本保持了清醒的头脑。我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官位而执迷,更没有丧失本性。”可以说,陶侃完全是一个按政府的要求办事的人,只不过历来真正按要求办事的人就少,所以能真正执行规章的人都容易干出成绩。如果再像陶侃这样用心去做,自然会在以规则为底线的官场上表现突出,受到重用。陶侃,是一个利用当时官场的游戏规则,解决了自己的生活问题,同时也造福了一方人民的人。
在既有环境和条件下,按照既有规则扎实努力,步步为营,处处突出表现,一步一个台阶地前进,还是要讲究策略的。吕不韦独树一帜,培养领袖,通过扶植和宣传一个你认定将来在政治、经济领域,无论对于一国还一个公司都能成为领袖的人,在帮助他发迹的同时就是在让自己发迹。而陶侃并不是纯粹的论资排辈,而是在论资排辈中表现突出,突破规则,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丰满结果。
时空对话
看到吕不韦穿越而来,我问他发迹的原因,他爽朗地说:“当然是宣传。”
我对此表示赞同,并想起一则历史轶事,说是法国伟大统帅拿破仑在阅读报纸上一篇有关他讲话的报道时,曾对手下干将杜洛克元帅说,“亲爱的杜洛克,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些马屁精真的是老天特别青睐的人。他们能比其他人多看到一倍,他们甚至能够听到别人从来没有说过的话。我向您承认,他们把最完美的讲话赋予了我,而我其实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过。”而杜洛克回答说,“鉴于这也是为了国家的荣耀,就让他们尽情地发挥吧。”
陶侃拿着一块砖穿越而来,他从搬砖改行为拍砖了,我不禁小心问道:“陶公这是意欲何为?”
只见陶侃挥舞着那块砖说道:“其实你已经猜到了,我就是来拍砖的。虽然我的经历说明,按规则办事,表现突出有时能发迹。但也要记住:天下事喜欢出奇甚于平淡,所以对于规则突击的上位术,也要辩证地看。有的人按照既有规则一步步向上攀登以求发迹的时候,其实永远也看到不到发迹的曙光,因为这个世界毕竟是非完全公平正义的。搞歪门邪道的人总是有,这些人会把按规则办事的人挤下升官之路。何况有时,制定官阶和规则的人本身就是在搞欺骗,根本不打算把他的官位发放出去。同时,走在这条官阶之路上的人又是人山人海,要想得到上司的青睐和重视,有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此正如作家周培公在此书中反复强调的,一个人要发迹绝不可只寄托于一种上位术。在善用规则的同时,也要考虑到运用其他上位术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