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迎面扑来的清新空气中夹杂着丝丝荷花香。大涌等第一次进入神归之地的人,不免被眼前的一切吸引住。百幕川崎站在原地,眼中满是复杂的伤痛,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似对死去族人的叹息。
所有族人虽被眼下的情景吸引住,还是不由得捏住手指上快要干枯的血迹——那是同族的血液,它们在随着那些死去的人逐渐消失。百幕川崎缓缓抬起手心,眼神轻柔地望着一切——复国、对战……都是用鲜血换来的,结局未知,眼下到底是什么在让他们离开?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感觉到背上的女子与自己靠得更近。
她说得对,不该因为他们的野心而让族人去流血!
魂魄消失的气息一点点从一线峭壁传来,冷厉得让每一个人竖起了汗毛。他们纷纷回头,去望那昏暗得恍如另一个世界的地方是如何彻底带走他们的同伴。
“神归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涌一张脸拧作一团,指着阴冷的源头说,“这阵法布得如此阴毒……”他回头望着一脸沉寂的百幕川崎,“皇子,他们明知道咱们会来,还设下这样的阵法。这……这……这分明就是蔑视我们的法术。”大涌一脸通红,身边的族人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百幕川崎转身望着远处时隐时现的宫殿,道:“或许……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的事吧!”说完,他伸手凭空一点。顿时,半空之中好似映出了一道无边无际的透明屏障,屏障泛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从厚到薄慢慢破开,露出一条水草大道——原来,在他们眼前的神归之地就在一片海域之上,草木花物全都自水中拔地而起。
百幕川崎领着头,低着首,迈着修长的腿,跨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反手护着风渊的头,跃身落到了水草之上。大涌相比之下较壮,落下之时一个没有站稳,险些落入了水底,亏得百幕川崎眼疾手快将他拽住。而这时,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狼狈羽衣正在悄然修复,一股强大的力量随着水波,在点点靠近。
这梦幻天地与那生死一线相比,如同天堂与地狱,百幕川崎则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背上的风渊,喃喃道:“谢谢你。”
这声谢谢显得生分,却令身旁的族人看出了端倪:难道这个敌族公主曾经救过他们的皇子?看样子,这瘦弱的公主也不是传闻中那般好对付……
虽说已昏迷不醒多时,可风渊还是用无法估计的力量救了他们。百幕族人见了,在两族之战的当下,心中哪有不提防?于是“不能放虎归山”的念头慢慢滋长在各人心中。
然而,就在所有人各有所思之时,大涌身上的琉金竟缓缓睁开了双眼。
水洗一般的碧蓝天空映入眼帘,昏迷前的记忆好似潮水倒流,一一回到这个凌厉之人的脑海里。黑色衣衫之上缠绕的红色纱带轻轻坠入水中,大涌感觉到了,不由得在水草之上颠簸了一下:“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而那背上的人儿却还在脑海中思索着——那个山洞!那个山洞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般强大的力量当真是那蓝发女子?
琉金挣扎了一下,“咔嚓”一声羽毛化作的绳子自动解开,收了回去。琉金轻轻蹙眉,抬手触了触自己受伤的额头,不禁呻吟一声:“啊——”
可……如果是她,为何不出来相见?或许是有着更加强大的东西吧?
琉金下意识伸手去碰腰间的鸟骨权杖,又不经意地碰到那副面具,不禁咬牙——自己就这样轻易被打败了?
“公主醒了。”大涌感到身后一轻。琉金一步落下——“哗啦!”一声,在她全无意识地落地之间,脚下的地面竟然成了海域,于是毫无防备地落了下去。那淡淡的蓝色将她包围之时,她却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个被怨灵啃噬的女子。
莫言?
心中突然想起一个名字,她闪动着清澈的双眼,伸手去抓……然而当她即将触碰到时,那些就在眼前的画面却消失不见。
“啊!”见状,大涌一把抓住沉入水底的琉金,将她拉了起来。冰凉刺骨的水脱身,顿时让琉金清醒了过来。
“啊!”一下跃出水面,她大大地吸了一口空气,站在了水草之上,低头之间却见自己的衣衫一点没有湿,便接着问道,“这是哪里?”离她最近的大涌一改之前的担忧,咧着大嘴笑了起来:“公主,我们到了神归族居住的地方。”
原来在她昏迷期间,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琉金扫着身旁的族人,问道:“其他人呢?”族人一一低头。接着她又望了望百幕川崎,定定地看着他背上的人,惊讶地开口:“风渊公主?!”
百幕川崎眼中激起千层复杂,有些僵硬地点点头。
“滴答、滴答……”这时,水草中传来一阵声音。百幕族人同时抬头望向声音的源头,继而,就见到那慢慢靠近的一线褐色。
“姐姐,”背着风渊的百幕川崎走了上来,“你……”虽说对琉金昏迷的缘由满是疑惑,可话到嘴边,百幕川崎却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姐弟之间一别一千三百多年,既有一些生疏却又有亲情在。
按照发现姐姐昏迷的地方所在,难道自己要问她——为何跟踪自己吗?百幕川崎想着,不免觉得可笑。百幕皇室如今只剩他姐弟二人,相聚本就甚少,难道还要去怀疑不成?
然而,对面的琉金也望着他背上的风渊,同样难以开口。难道要问自己的弟弟——你为何要恋上敌族公主吗?那么自己又为何常常记起那个叫作风宿神引的男人呢?以及……那晚自己为何要跟踪弟弟?
于是,姐弟两人在相望之间突然都淡淡一笑——他们需要的是信任。
百幕川崎说:“姐姐,你还好吧?”
“嗯。很好。”琉金点头,抬手扯下身上一片羽毛化作披肩,为风渊披上。
“滴答、滴答……”对面那串声音又传了过来。
百幕川崎突然面色一变,警觉地望着那一线褐色。褐色渐渐靠近,清晰可见的是无数长长的弯角。来人人面鹿角,一眼望去有一百来人,他们全都矮矮肥肥,却步伐熟练矫健。这些鹿人是神归族中最为低贱的侍从,在族中他们干着各类粗杂活儿。眼下他们又顶着巨大的平板木轿,踏过水草,朝着百幕川崎等人飞速而来。百幕川崎勾勾嘴角,想来,此时这番景象,定是神归族王感应到了外族之人的到来,于是派出他们前来迎接。
“是神归族的鹿人。”百幕川崎指着那重重叠叠的矮人说,“他们会带我们过去。”
话音刚落,跑在最前面的鹿人便来到了脚下,开口恭敬道:“百幕皇子,我们是族王派来迎接你们的。”说着,鹿人从怀中取出一把绿末儿,笨拙地跳跃起来,将其撒在百幕族人身上。顿时,一袭清凉的薄荷香味扑向所有人。
“各位辛苦了,这是族王的礼物。”鹿人咧嘴一笑,继而,所有人绽开的伤口便开始愈合。染血的绷带从琉金额头之上脱落,彩色的羽衣渐渐变化成为平日里黑红交缠的纱衣。而身后的百幕川崎的羽衣也在同一时间褪色成了纯洁的白色,所有人在顷刻间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身上的伤口愈合了。
“嘿嘿……”鹿人笑着摇晃了几下自己的脑袋,仿佛无比骄傲。
然而,一向快嘴的大涌却开始嘟囔:“不就这点本事吗?得意什么。”
神归族一向自居神灵,族人待人处世从来都非常高傲自大。刚刚在一线峭壁发生的一切,这些鹿人可在远处看得一清二楚——百幕族人当时的慌张与死伤,都成为他们骄傲的依据。
鹿人不悦地瞅了瞅那说话没有分寸的大涌,又放眼扫了一下百幕川崎与风渊、琉金,谄媚一笑:“族王为友族设了大宴,请随我来。”
百幕川崎点点头,与大涌擦身而过之时,小声对他说:“别和他计较。”顿了顿,趁着那鹿人转身,又对所有人说,“在阵法之中显然有针对百幕族的法术,进了殿中,大家小心,是敌是友,还须见了神归族王才能肯定。”
“嗯!”所有人点头。
这时却有人说:“这个公主不能落到他们手上。”
琉金眸色沉沉——川崎为了这个风渊公主连死都不怕,又怎会用她来当人质?
姐弟两人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百幕川崎眸中的东西不禁让她觉得似曾相识……是什么?是谁?对了,是自己……是自己想起那个叫作风宿神引的男人时的模样。琉金不语,那些停留在脑海中的交战画面,让她渐渐握紧手心。
“请……”而此时,鹿人回过头来欢快一笑,推开双手,指着身后刚到的巨大木轿。
百幕族人一一上了木轿,一路之上翡翠石路,玉液河流,精致假山,无处不显现出神归族的华丽炫耀。
越过诸多美景,片刻之后,一行人便在鹿人的疾奔中到达了阳光的尽头,此时彩霞斑斓,更显耀人。百幕川崎远远就看到了千年之前到达过的雄伟府邸。
而一路上琉金也时不时地注意着族人对风渊的态度。
“啪”的一声轿门打开,鹿人弯着腰站在一旁,半眯着双眼:“皇子,到了,请。”一行人一一从轿中下来。在贝阙珠宫之外,鹿人忽然拍了一下手。于是,一串身着华丽舞裙的女子一一跃出,在重重殿门之中身姿妖媚地舞起来。
看样子是精心准备过的……难道神归族早知道他们今日会来?
百幕川崎微微低头,谨慎地扫视着周围——然而,一切却与千年之前相同……对了,除了这淡淡的荷花香。
耳边鼓点琴声也响了起来。鹿人从轿下分散开来,这一下才看清了他们的相貌——竟然全都一模一样。抬头之间族人们再仔细看殿中舞动的人——竟还是一模一样。
鹿人眯着眼睛,指着一条铺满金叶子的路说:“族王已在殿内等候。”
然而在他们进入之前,鹿人从怀中掏出一支笔来:“请入内之前在大门榜上签上您的姓名。”
名字代表着一个人的灵魂,签上姓名不就是在交出灵魂起誓吗?
大涌转了一下眼睛,一步上前,抽出大刀架在那鹿人的脖子上:“想干什么?”
鹿人一惊,忙解释:“这是规矩,没有别的意思,只要不违反绝不会有事!”
“卑贱的家伙,敢让皇子……”大涌吼道,一手抓起鹿人,一手挥刀就向那华丽的大门之上砍去。
寒光闪过百幕川崎的眼中,他快步上前,越过争执的两人,抬手抓住大涌的手腕:“住手。”说完,果断地拾起掉在地上的笔,在大门之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是神归族的规矩,我们是来访者,不能不遵守。”
大涌狰狞着一张脸,不情愿地放开了鹿人:“哼,什么破规矩!”
“这、这……”鹿人颤声。
“写!”琉金道,走上前去,抬手之下也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族中最重要的两人都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其他族人面面相觑,相互点点头,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便陆陆续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踩着金灿灿的叶子进入殿中,美酒的香味扑鼻而来。玉石、珍珠、玛瑙、翡翠,奢华地堆砌出这座独一无二的华贵宫殿。
“怪不得这神归族常年不离开此地,原来坐拥着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大涌瞪着一双眼睛,收回大刀,不禁感叹道。
“神归族的财力比传闻之中更加雄厚……他们曾答应你均分天下,看来野心也不小。可……为何数千万年来都没有动静?”琉金握紧腰间的鸟骨权杖,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