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爱是大唐公司前高管、创业元老房玄龄的次子,娶了太宗李世民最宠爱的女儿高阳公主。而这起谋反案的导火索,就是由这位千金公主无意中点燃的。
说起高阳公主,那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在当时的长安城,她不仅长年占据八卦新闻的头条,而且是名气最响的“帽子批发商”。她卖的帽子数量众多、尺寸不一,却只有一种颜色—绿色,而且只卖给自己的老公房遗爱。此外,高阳公主的“进货渠道”比较专一,通常只找和尚跟道士,从不跟俗人打交道,显得很有品位。
当然,该公主若是仅仅喜欢给老公戴绿帽子,别的什么事都不干,长孙无忌也没有机会大兴冤狱。可问题在于,高阳公主还喜欢帮老公做一件事:争爵位。
房玄龄生前受封梁国公,死后爵位由长子房遗直继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也受当时的法律保护,可高阳公主却不管这些,整天变着法儿要抢爵位。房遗直忍无可忍,只好去找皇帝告状。当时太宗还在世,就把女儿狠狠训斥了一顿。从此,高阳公主对房遗直恨之入骨,发誓一定要把他搞死,把爵位抢到手。但当时有太宗给房遗直撑腰,高阳公主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太宗去世后,李治即位,高阳公主顿感机会来临,于是想了一条毒计。有一天,她突然衣衫不整地跑进皇宫向李治告状,说房遗直非礼了她。李治大为惊愕,赶紧下令有关部门立案调查。就在这时,长孙无忌挺身而出,接下了这桩案子。
堂堂一品太尉、首席宰相,居然要亲自主审一桩性骚扰案,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此时的人们并不知道,长孙无忌的目的不是要杀鸡,而是要杀人,杀一群人!
其实,从贞观十七年的那场夺嫡之争后,长孙无忌就一直在等这一天了。众所周知,房遗爱曾经是魏王李泰的心腹,虽然没有证据表明房玄龄也加入了魏王党,但在后来长孙无忌拥立李治之时,房玄龄显然也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表面上,房玄龄似乎保持中立,可实际上他内心的想法和太宗初期一样,无疑也是倾向李泰的。所以从那时起,长孙无忌就已经把房玄龄及其家族视为自己的政敌了。
李治即位后,尽管当年的夺嫡之争已成如烟往事,房玄龄也早在贞观二十二年就已作古,可长孙无忌却始终没有忘记,房家的人曾经是魏王党,是他政治上的反对派!因此,在永徽的头三年里,长孙对房家的监控从未间断。在此期间,以房遗爱为圆心,以大唐董事会成员和所有高管为半径,凡是和房遗爱走得比较近的人,全都被长孙无忌圈进了黑名单。
名单上的人主要有:开国名将、驸马都尉薛万彻,娶高祖之女丹阳公主,曾是魏王党成员,与房遗爱是好友;荆王李元景(李渊第六子),时任司徒,女儿嫁给了房玄龄的另一个儿子房遗则,与房家关系紧密;驸马都尉柴令武,娶太宗之女巴陵公主,魏王党核心成员。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素来与长孙无忌不睦的人也上了黑名单:吴王李恪(李世民第三子),时任司空、梁州都督,受李世民宠爱,曾是太子的热门人选,因长孙无忌力挺李治而与长孙无忌结下梁子;此外还有时任侍中兼太子詹事的宇文节、时任太常卿的江夏王李道宗、时任左骁卫大将军的驸马都尉执失思力等等。
不难看出,这是一张分量很重的名单,里头既有大唐董事会资深成员(亲王、公主),也有创业元勋和公司高管。然而,在此刻的超级巨星经理人长孙无忌眼中,他们算什么呢?
他们只是浮云。
从6:4到7:1
从接手此案开始,长孙无忌就压根儿没打算往性骚扰案的思路上走,而是不择手段地朝政治案的方向靠。所以,他一入手,就挖出了高阳公主身上的一个政治问题:曾暗中指使掖庭令(宦官头子)陈玄运,刺探宫禁内情,占卜星象变化。
在古代,无论是窥伺禁中还是私窥天象,其性质都属于严重的政治犯罪。光凭这一条,案件立刻自动升级,从性骚扰案变成了谋反案。随后,长孙无忌逮捕了房遗爱,通过刑讯逼供撬开了他的嘴,把黑名单上的人一一罗织进去。
永徽四年(653年)二月,历时三个多月的“房遗爱谋反案”尘埃落定。面对审理结果,李治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料到,一起小小的性骚扰案最后竟然演变成如此严重的政治案件,而且牵扯了这么多皇亲国戚和元勋重臣!
李治哭着向长孙无忌求情,求他放荆王李元景和吴王李恪一条生路,毕竟他们一个是叔父,一个是兄长。但长孙无忌用沉默回应了他的乞求:决不饶恕!
最后,所有涉案人员杀头的杀头,赐死的赐死,流放的流放,一个都没有逃过。曾是李治竞争对手的吴王李恪是被赐死的。临死前,他面朝苍天发出了一句诅咒:“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没有人料到,李恪一语成谶。
永徽四年十二月,大唐朝廷的高级管理层发生了重大的人事变动。在“房遗爱谋反案”之前,宰相班子的成员共有10人:长孙无忌、李勣、柳奭、高季辅、宇文节、于志宁、张行成、禇遂良、韩瑷、来济。其中,柳奭、于志宁、禇遂良、韩瑷、来济都是长孙无忌的人,只有李勣、高季辅、宇文节、张行成忠于李治,力量对比是6∶4。
而在该案之后,宇文节被流放,高季辅、张行成病逝,增补了一个崔敦礼(长孙无忌派)。于是宰相班子从10人变成8人,其中7人均为长孙无忌派,只有李勣是李治的人,力量对比变成了7∶1。
显而易见,经过一场政治清洗,长孙无忌不仅消灭了诸多政敌,而且权力高度扩张,已经完全取得了大唐高管层的绝对控制权。
李治反击前奏
至此,高宗李治在宰相班子中的代言人,就只剩下一个创业元老李勣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李勣对李治的忠诚度非常高,必定会帮他死守最后一道防线。
早在李治还是晋王时,李勣便是他的旧部。当时,李治遥领并州大都督,李勣任都督府长史。虽然李治并不到任,实际政务都是由李勣负责,但至少从那个时候起,两人已建立了上下级关系。贞观十七年的夺嫡之争中,有三个重量级人物力挺李治,长孙无忌和禇遂良是我们知道的,而第三个人就是李勣。
李治被立为太子后,太宗马上任命李勣为太子詹事兼左卫率,说:“我儿新登储贰,卿旧长史,今以宫事相委,故有此授。”不久,太宗又在一次酒宴上郑重其事地对李勣说:“朕将属以幼孤,思之无越卿者。”显然,太宗是将“托孤”重责赋予了李勣。
由此不难看出,无论是就李勣自身的资历和能力而论,还是从太宗对他的信任和器重来看,在永徽一朝的文武百官中,作为托孤重臣之一的李勣,应该是唯一一个可以和长孙无忌相提并论,并且相互制衡的人物。
考察太宗生前的政治安排,虽然未必有让李勣与长孙无忌相互制衡之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以太宗之英明睿智,或许会料到,他身后的政局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时至永徽四年,当李治在长孙无忌的步步紧逼下陷入大权旁落、任人摆布的困境时,他肯定会意识到太宗当年安排这个辅弼大臣的深意,同时必然清楚硕果仅存的李勣对他具有怎样生死攸关的意义。是故,李治必须要采取行动巩固李勣在朝中的地位,并想办法提升他的政治威望。
李治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李勣从“开府仪同三司”提拔为司空。此前,李勣虽位列宰相,但并未兼任实职,只能算大唐公司的高级顾问,在企业的经营管理上是没有决策权的。现在,李治把他擢为司空,让他与太尉长孙无忌并列三公,其用意不言自明。
李治做的第二件事,是命人重新绘制了李勣在凌烟阁中的画像,并亲自提笔作了一篇序赞。关于凌烟阁画像,颇有政治含义:贞观十七年二月,太宗命阎立本绘制了二十四位开国功臣的画像,悬挂于太极宫三清殿旁的凌烟阁,史称“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其中,长孙无忌位列第一,李勣位列倒数第二。这个政治交椅的座次差别显然是巨大的。
如今,李治命人重绘李勣画像,虽无法提升他的座次,但至少可以表明对他的倚重,借此提升他的政治威望。从李治为画像所作的序赞中,我们不难窥知一二:“朕以绮纨之岁,先朝特以委公,故知则哲之明,所寄斯重!自平台肇建……茂德旧臣,惟公而已,用旌厥美,永饰丹青!”长孙无忌、禇遂良和李勣三人同为托孤大臣,可李治却说什么“德高望重的旧臣唯独剩下您(李勣)一个了”,这无疑是在重申对李勣的倚重,同时发泄对长孙无忌和禇遂良的不满。
这分明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政治信号,它意味着—面对长孙无忌毫无节制的权力扩张,李治已经在着手实施反击了。
虽然此次反击是李治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而且力量极其微弱—甚至微弱到根本没有引起长孙无忌的警觉—但是,它的意义却非同小可。只要时机成熟,李治必然会加大反击力度,从而与长孙无忌及其党人展开一场巅峰对决。
§§§§§§第三节
“皇后废立”中权力反转,明星经理人巅峰跌落
永徽六年(655年),长安的后宫掀起了一场可怕的风暴。这场风暴不仅令后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对帝国政坛造成了强烈冲击,导致长孙无忌强力构建的单边政治格局开始瓦解,使得高宗朝廷首次出现了君权与相权势均力敌的博弈局面,并且最终导致了长孙集团的垮台。这位超级明星经理人光环陨落,从权力巅峰彻底跌落。
后位之争中的权力博弈
这一切,都源于王皇后与武昭仪(武则天)的后位之争。
王皇后与武昭仪的后宫之战很早就打响了,但一直难分胜负。永徽五年,武昭仪刚刚生下的女婴无端暴毙(有学者认为是武则天自己扼死的),李治将王皇后视为主要嫌疑人,一心想把她废掉,另立武昭仪。但长孙无忌一直替王皇后撑腰,令李治无可奈何。永徽五年年底,李治携武昭仪专程到长孙府上进行“贿赂”,希望他在皇后废立的事情上让步,可长孙无忌却始终不肯点头,李治和武昭仪只好愤然离去。
到了永徽六年六月,失去耐心的武昭仪对王皇后发动了一次致命打击,控告她和母亲柳氏暗中施行“厌胜”之术。所谓“厌胜”,就是民间所说的扎小人,用泥巴或木头雕塑某人形象,然后刺心钉眼、系手缚足,诅咒其早日死于非命。按照《唐律》,玩这种巫术的人应按谋杀罪减二等论处;倘若诅咒的对象是至亲长辈,则不可减罪,依律当斩。
没人知道武昭仪的控告是否属实,总之,李治未经调查就迫不及待地把王皇后之母柳氏逐出了皇宫,并把王皇后的舅舅宰相柳奭贬为远地刺史。王皇后因此陷入了势单力孤的境地。紧接着,李治又挖空心思地发明了“宸妃”的名号,准备册封武昭仪,让她向皇后之位再靠近一步。
按照唐制,后宫的一品妃历来只有贵、淑、德、贤四名,如今为了武昭仪而特设一个“宸妃”,显然不合旧制。于是,在长孙无忌的授意下,韩瑷和来济当即在朝会上与李治面折廷争,坚持认为“妃嫔有数,今别立号,不可”。李治迫于压力,只好收回成命。
此时的李治强烈地意识到,如果不能利用此次“皇后废立”事件向超级明星经理人长孙无忌发起挑战,夺回自己的权力和尊严,那他将永远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因此,李治决定向长孙集团宣战。
然而,在此刻的大唐公司,整个高级管理层几乎都是长孙无忌的班底。李治手下只有一个李勣,要想打赢这场仗,就必须快速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政治势力。
有需求就有供给。这简单的经济学规律同样适用于政治领域。就在李治因势单力薄而倍感焦虑之时,公司里一批素怀野心的中层干部,如李义府、许敬宗等人,当即敏锐地觉察出了老板的需求,随即向李治靠拢,表示愿为老板冲锋陷阵、赴汤蹈火。
有这一帮中层干部的支持,李治的腰杆硬多了。永徽六年九月,李治向长孙集团正式摊牌,决定废黜王皇后,册立武昭仪。禇遂良替长孙无忌打头阵,竭力反对。第一天,双方僵持不下,不欢而散。第二天,李治老话重提,禇遂良再次争得面红耳赤,说到激动处,干脆以辞职相要挟,并头撞台阶,血染丹墀。李治暴怒,令左右把禇遂良拉出去。就在这时,一直躲在帘幕后偷听的武昭仪居然大喊一声:“何不扑杀此獠!”最后关头,长孙无忌盯着帘幕,冷冷地说了一句:“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此次交锋,就在这句话中草草收场。
事后,韩瑷、来济等人频频上疏,说倘若皇帝执意废王立武,必将“为天下所笑”,“恐海内失望”,并用历史上著名的红颜祸水妲己、褒姒影射武昭仪。对于这些上疏,李治一概视而不见。最后,李治召见李勣,征求他的意见。李勣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李治下定了决心。李勣说:“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数日后,禇遂良被贬出朝廷;不久,王皇后被废;十一月,武昭仪正式入主后宫。
显庆二年(657年)八月,韩瑷、来济被逐出朝廷,贬为地方刺史,而禇遂良和柳奭则进一步被贬到了蛮荒之地。第二年冬,禇遂良在贬所爱州(今越南清化市)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