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日就是关忠的六十寿辰了,襄阳城都被这喜庆的气氛带动的,人人脸上都带着点喜气,今天荆王府又发下了喜钱,城中官员侍卫、城吏士卒甚至是王府奴仆都得了不少赏钱,大家都很开心。见人也都带着笑脸,除了一个人。
魏长歌又抱着酒坛子就睡在了杜野的院落里,给他安排的厢房、暖床、侍女、仆人一概不用,就睡在走廊的廊凳上,谁若靠近想抬他回房间,必然被大骂呵斥。
下人们告诉杜野这个情况,杜野也只能苦笑摇头,由着魏长歌去了。
魏长歌和杜野,早年都是蜀中士子,可谓是少年之交,又都喜诗文,好练剑。一同相约,拜在了蜀中名剑客裴文先生为师,同窗五年,感情越发深厚,结果二人同时对裴文先生的女儿裴婉儿心生好感,为此曾闹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别扭,裴文先生一气之下,只好将裴婉儿远嫁关中。
后裴文先生仙去,魏长歌和杜野也放下恩怨,留下来为先生守孝,不料裴婉儿回家奔丧,却神形枯槁,悲痛难隐,二人问过后才知道裴婉儿的夫家,仗着自己官宦的身份,时常欺辱婉儿,在得知裴文先生仙去后,更发肆无忌惮,裴婉儿悲痛交加,一时不能自已。杜野听闻大怒,便要带裴婉儿去讨个说法。却被魏长歌阻拦,原因是有三年守孝之约,婉儿已经嫁做人妇,我们贸然相助,只会落人口舌,非但帮不了婉儿,还会更加害了她。
杜野不听,还与魏长歌发生了争执,届时婉儿再侧,两人旧事也涌上心头,打了足足一天才分出胜负,魏长歌输了,他没有再阻拦杜野和婉儿离去,自己一个人结庐守孝,为家师扫墓三年。而杜野,果然不出魏长歌所料,虽然帮裴婉儿教训了她的丈夫,却被人家抓住了话柄,直言他俩是奸夫**,这次是要纵凶杀夫。杜野一个川蜀人士,怎么在关中和一个官宦之家说清楚道理?又有什么人听他的呢?
最后二人被逼的亡命天涯,裴婉儿也受不了这样连番的打击,生了场大病,一病不起,很快就逝去了。
那一夜,杜野白头。
他背着婉儿的尸首连夜想赶回川蜀,却不敌夏日炎炎,只得将裴婉儿葬在襄阳城外襄水旁。他也没脸再回去见魏长歌,就入了荆王府,当了一位宾客。
如今,七八年过去了,杜野不曾再交往过别的女子,魏长歌也从川蜀出来,从西凉到了关中,从关中到了豫州,从豫州乘船而上,一路游历,来到了襄阳。
故人重逢,却说不出几个字来,二人也都心照不宣,不去提那些旧事。
杜野这几日也都是早出晚归,故意躲着魏长歌一样,只是嘱咐佣人,吃穿用度一律不用节省,天天去给他打最好的酒回来。弄得王府这几日都在风传,说是杜先生的债主寻上门来了。今日,杜野还是早早的起床,洗漱完毕,便提起剑准备出门去,到王府的校场练剑。一开门,却发现魏长歌就睡在自己房间的门口台阶上。
抱着酒壶打着呼噜说着梦话,嘟囔着什么也听不太清楚。杜野也不叫醒他,只是轻着步子准备绕过去。
就在这时,魏长歌却惺忪的睁开睡眼,看着杜野,打了个哈欠说道:“当真不带我去看看她?”
杜野愣住了,转过身看着魏长歌平静的眼神,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出院子去了,魏长歌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拿着酒壶,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襄阳城外,襄水径流,自西向东,滚滚而去。
就在一处青葱树林下,青石倚绕处。有一座静谧的坟茔,石碑上镌刻着:爱妻裴氏之墓,墓前还有些没烂透的瓜果,香灰。可见是常有人祭拜的。
杜野和魏长歌就站在这墓前,静静的站着,魏长歌难得的没有喝一口酒,就只是抓着酒壶定定的站着。良久后,把酒壶里的酒洒了一地,蹲在地上,看着墓碑出神。
杜野走道墓碑前,轻声道:“婉儿,你仲卿哥来看你了。”说着,又从墓碑一旁的木盒中抽出几支香,在墓碑前点上。
魏长歌看着那个墓碑出神了一会儿,张口问道:“你给她的那幅画呢?”
杜野一怔,点了点头,从那个木盒最底下的夹层里,抽出来了一幅发黄的字画。上面画着一个披着嫁衣,带着烂漫笑容的女孩子。正是当年出嫁的裴婉儿,杜野擅长书画,这是那时候为她出嫁时送上的礼物。
魏长歌接过画,打开细细的看着,从头上的凤钗,看到脚底的绣鞋。仿佛还能听到画中女子的笑语,听到她出嫁那天的害羞和不舍。魏长歌看着杜野,杜野只是别过头去,害怕与魏长歌对视,他心虚。
魏长歌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对着杜野还是画中的裴婉儿说道:“谁知你便是错的?我便是对的?”
杜野听到这话,回过头来便要张口,魏长歌伸手摆了摆:“不提了不提了,少美,你可带了纸笔?”杜野字少美,这是裴文先生给他起的。杜野好画画,所以纸墨常年不离身,不过自从裴婉儿去世后,他已经常年不再碰纸笔了。杜野摇了摇头。
魏长歌晒然一笑,点了点头:“不打紧不打紧。”说罢,便咬破了小指,用血做墨,用指做笔,用画来书。
书完,将画交到杜野手中,便兀自的提起空空的酒壶,一步一摇的回转襄阳城去了。一边走着,一边又传来了杜野熟悉的川中唱段,“但不知那寒星可曾瞧见~瞧见定要怜悯咱家~……”
杜野站在那里,听着魏长歌断断续续的唱段,看着画上用血写下来的一首旁诗。
我与丹青两幻身,世间流转会成尘。
但知此物非他物,莫问今人犹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