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心里还是非常疑惑,福昌号是被指引到这里来的,日本人又是怎么闯过雾气来到这里的?经历过这么多事,我已经不太相信巧合了。只是现在来不及细想,日本人的威胁比这鬼船更直接,现在迫在眉睫的是我们如何应付。
我回过头问道:“怎么办?这下没地方去了。”
全叔惊慌地说道:“来的路上不是有很多船舱吗?我们去那里躲起来。”
我摇头道:“不行,日军肯定会一间间地搜过去的。”
全叔带着哭腔喊道:“那躲在哪里?这船虽然大,他们总要仔细搜查的,难道只有跳海了吗?”
黑皮蔡沉声道:“先去暗舱躲起来好了。”
我想了想,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拉着大家一起小心地离开甲板,重新奔向大殿。
等我们迅速跑到龙椅旁,全叔当先着急地蹿了进去,我走在最后,却发现一个问题,那扇暗门是自动打开的,我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关上。但现在时间不多,船上也没有更好的地方,我咬咬牙,搬了一个屏风到门口挡住,虽然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也没有办法了。
我们躲在神像背后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喘一口。没有了火把的亮光,整个舱里漆黑一片,鼻间闻到的那股气味,让我想到下面堆积的无数死尸,胸口一阵憋闷。
暂时的安静中,我能够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这种明知道有危险,但只能等待它慢慢到来的感觉非常难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隐隐听到外面的大厅里传来了声音,是日本人在说话,接着传来了欢呼和大笑,显然他们也被这艘船上的财富给震惊了。
听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笑闹声,我估计上船来的这一批日本兵起码有好几十个,我有些担心,这个暗门并不见得牢靠,如果日军发现我们,我们肯定很快就会和下面的尸体一样,堆放在这里,等待着被下一批倒霉的海上迷失者发现了。
这时,耳边传来了黑皮蔡轻轻的说话声:“全叔,咱们看来是活到头了,你有没有什么遗憾的?”全叔没有答话,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我被这种绝望的情绪所感染,原本的一丝侥幸心理也消失了,心里反而轻松许多,想到马上要和这两个家伙死在一起,想到上船时和他们相遇的场景,忽然有些好奇起来,轻声问道:“你们叔侄俩怎么临时想起上船来?”
全叔本来正在悠悠地叹气,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听到我的话,一下子气愤起来,压低声音说:“还不是你这臭小子害得。”
我“咦”了一声,表示不解。但全叔听到这个话题,显然把怒气都迁到我头上,一个劲儿喋喋不休地用泉州的土话骂我,我也懒得和他计较,当作没听见。
黑皮蔡倒是想得开,打断了全叔,感慨地说道:“后生仔,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也是,我们这些年坏事做了不少,善良人都说要生前要多做好事,积阴德。但这年头,做好人的有几个有好下场?”
我默然不语,这一路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对好人坏人的看法已经不像原来那么简单了。
“日本人打来了,我们本想趁乱在码头拐一两个人,那个丫头真是不错,但被你小子给坏事了。”说到这里黑皮蔡一顿,虽然黑暗中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他转头看向我,想必是狠狠瞪了我一眼。
“后来一盘算,日本人越来越近,指不定哪天就打到泉州,福昌号都要逃南洋了,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船?反正我们爷俩也没什么牵挂,家当都在身上,干脆趁着和福昌号原来有些交情,也逃走算了。这世道,在南洋也是活,在泉州可不一定活得下去了。”
说完,黑皮蔡哼哼冷笑两声,也不知道是感慨自嘲,还是对当时的决定有了悔意。
我听了,嗟叹一番,心想当初他们是第一个想要杀我的人,此时我却和他们一同胆战心惊地躲在这里等死,老天爷也真够有意思的了。
渐渐的,外面的嘈杂声停了下来,接着随着舱门现出了光亮,一片惊呼的日语响了起来。日军终于还是发现了这个密舱。
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叔父,我就要来见你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昏迷躺在地上的阿娣抽动了一下,我看向她,就发现她的眼睛睁开了。接着,阿娣爬了起来,我刚想抱住她先捂住她的嘴巴,却马上发现有些不对。她起身的动作非常迅速,但四肢的举止很僵硬,就着舱口透出的光线,我看到她苍白的脸上隐隐透出黑气,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刚刚进来的几个日本兵显然也被吓住了,纷纷端起枪,嘴里大喊着我听不懂的话。阿娣好似没有看到他们一样,看向我淡淡地笑着,说道:“现在,人数够了。”
随着这句话出口,整艘船开始摇晃起来,船上的所有人都在高声惊呼。
两个日本兵立即被震翻在地,一下摔进了走廊下面的巨大房间里,我抓住一边的神龛才没有滚下去。黑皮蔡和全叔也学我的样子,死死抱住了黑色神像。
唯有阿娣,站在那里,似乎是被钉在甲板之上,无论如何的震动,她都纹丝不动。
我朝她大叫:“阿娣!快抓住东西。”
“别叫她,她就是邪神!”全叔在我边上大叫,“这是鸟刁菩萨!我见过这东西!你看她的眼睛!十五年前,她肯定附在蛟爷的身上让蛟爷的老婆受孕,现在十五年的时间到了,她肉身长成,力量恢复了,她使用了一个阴谋,把蛟爷骗回到这片海上来!”
“啊?”我看向全叔。
“你看下面这些人,这陷阱她肯定已经用了很多次了,快把她杀了,让她回到海里,几十年后她还会浮上来杀更多的人。”
我无法反应,什么鸟刁菩萨,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就见一边的黑皮蔡,忽然一下把鱼棱甩了过去,鱼棱一下就刺向阿娣,我大叫一声“不要”,就见那鱼棱才靠近阿娣,就变成了黑色,接着一下碎成了腐朽的木片,就和福昌号一样。
接着就见阿娣的眼睛里精光四射,全叔和黑皮蔡身上竟然开始浮现出大量的盐斑,我眼看着他们张大眼睛,慢慢被盐斑吞没,然后摔入下面的房间。
我已经完全一片空白,最后大喊了一声,“阿娣”,她却无动于衷,大眼睛里深邃得似乎海洋的深处。
接着,一幅让我完全崩溃的景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到处不停地落下各种碎块,悬空的走廊在没有人的情况下开始坍塌,有几块不知道是柱子还是船板的东西砸在了我的身上,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砸得烟尘四起,整艘船都开始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腐朽毁坏。整个左船舷片刻之间都解体了,我一下看到了海面。
浓雾竟然已经完全散去,我一下就看到外面的日本战舰,上面乱作一团,竟然有一股黑色从海水中蔓延出来,似乎在吞噬,整艘战舰开始分崩离析。我看到无数的日本兵掉落到水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那噩梦般的场景还没有让我摸到什么门道,我脚下的一切就都粉碎了。
阿娣就那么看着我,笔直地和我一起掉入海里,黑色的长发散落在水中,犹如一尾美丽的海妖。然而她完全没有任何的慌乱,而是笑得更加的淡定。
这一刻她忽然安静下来,大眼睛深深地看着我,我觉得我能读懂她眼神里的含义。
那是极为哀伤的眼神。我忽然意识到,那是告别。接着她以比我快得多的速度,往海的深处沉了下去。
我的手一直没有停,拼命地向下潜,想要把她抓住。阿娣依然保持双手交叉胸前,平躺在水里的姿势,我虽然努力向她游去,但下潜了一小段后却绝望地发现很难再往下游动了,每一次蹬腿都沉重无比,肺里也憋气憋得难受,好像整个人都要炸了似的。
就这样,阿娣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当她渐渐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深海里,我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可能抓住她的时候,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忽然,我看到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景象。
在海底深处忽然发出一股幽幽的蓝光,第一感觉以为是错觉,但那蓝光很快越来越强,从深不见底的黑色海底里扩散出来,周围稀薄的雾气像是瞬间被蒸发,照得方圆几百丈的海面都蓝盈盈的。这光线虽然很亮却并不刺眼,反而让人觉得很舒服,感觉海下面好像是有一颗巨大的蓝色夜明珠,让我觉得心里安静了一些,胸中因为无法呼吸而产生的闷涨感也减轻了不少。
我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奇景一定和阿娣有关,可那神秘的蓝光持续了几秒钟就渐渐暗淡下去,阿娣却依然不知所终。
接下来,我忽然看到一个让我魂飞魄散的景象,从阿娣消失的海下面,在微弱的蓝光逐渐暗淡下去后,却忽然有一片鲜亮的红色爆发出来,这红色的火焰猛然从海底炸开,接着迅速燃向海面。我看着这诡异莫名的火焰在海水中迅速蔓延,越来越近,脑中一片空白,眼见即将烧到我面前,却发现这火焰原来是由一种奇怪的小鱼组成,大概只有指头粗细,巴掌长短,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却很明显看到它们浑身通透,红光就是从它们的体内发出的。
这些奇怪的亮鱼虽然个头不大,但非常多,密密麻麻地涌过来,速度极快,我根本没办法躲避。正在想这些东西撞到身上会不会疼,却诧异地发现这些鱼靠近我时就灵活地游开,由几千几万条红鱼组成的潮瞬间淹没了我,却没有一条撞到我的身上。
我勉力回头看去,惊骇地发现,透过海水看去,最后的阴霾都消失了,可以清楚地看到,没有一丝云的蓝色天空。
随着红鱼群疯狂地向海面冲去,我看到无数道黑影在这些小鱼组成的亮带后,也迅速地从海底游来,很快就到了肉眼可以看清楚的范围之内。借助发着红光的小鱼,我看着这些奇怪的生物,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首先是我见过许多次的海蛇,无数的海蛇密密麻麻得像是一层厚厚的黄黑相间的绒布从水里浮上来。我闭上眼睛恐惧地等待海蛇噬体,却没有任何感觉,睁开眼发现如同那些奇怪的红鱼一般,所有的海蛇根本不理我,只是从我身边擦过。
还好,这些凶猛的海中巨兽都离我比较远,否则即使它们不想伤害我,那些舞动着的毒蛇只要不小心咬我一口,估计我的小命就会立即断送。
当海蛇逐渐从我身旁远处掠过后,我最终看到一片熟悉的巨大黑影逐渐浮起,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股错觉,仿佛是整个海底都在慢慢向海面上升。接着,我看到了黑影里那对巨大的眼睛,来不及等它再靠近我,过度的惊惧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终于让我失去了知觉。
在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我感觉好像有人在使劲地拉我,昏迷过去之前,我忽然想到,七哥还在福昌号上,不知道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