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发觉我真的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心硬如铁。
可是这么多年,只要是跟苏迟有关,我就怎么都硬不起心肠。
我想或者苏迟真的是痛苦的。
可他为什么会这样痛苦?难道放下从前一切真的这么难?我并不觉得当初的那段感情,我付出的会比他少。但四年下来,生活不停改变,世界不停改变,我被推着在生活的波澜里,一样在发生着许许多多的改变。
旧的去了,新的不断在来。原本以为记忆深刻的人和事一点点模糊下去,再脆弱的心灵也被磨出厚厚的茧子,我承认如今的我开始凉薄,可凉薄有什么不好?一切看的淡了有什么不好?看的淡了,不是就可以容易快乐?
那么苏迟为什么就不能淡下去?
他曾经是那样淡泊的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好像一个世外的神仙。虽然我知道,事实上他很寂寞。
可不是已经习惯了那种寂寞吗?
我不就正在一点点习惯?
睡不着,凌晨一点,我打电话给李明。
她接起电话半天都还处于迷茫状态,“怎么了?大半夜的?”
“没什么,睡不着。”
“哦。”她很茫然,“总有原因吧?”
“这么长时间,很多事情我以为我已经忘了,可现在发现,好像忘记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名字有时候是挺难一件事。”
她声音一点点清醒起来,“让我猜猜,你说的可是,苏迟?”
我没有出声。
“其实大学时候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你,我一直觉得你们似乎很好,最后是因为什么闹到分道扬镳甚至要老死不相往来?”
“你知道的,在我这里,向来没有情人分手还可以做朋友的说法。”
“像那个老六一样?”
“老六?”我嗤笑,“我都没把他当个人,别拿他和苏迟比,会侮辱我的智商。”
她沉吟,“如此看来,这个苏迟倒是很特别了。想过回头吗?”
“回头?”换到我开始茫然,“这世上真的有回头路可以走吗?”
“为什么不?并没有人非要把你的哪一条路封死,除了你自己。人家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全看那草好不好。”
“回不回头并不重要,我只是希望,如果我能放下,他也放下才好,我希望他,过的好。”
李明笑起来,“格格,你知道吗,地球上有50多亿人口,能够相遇的,只是其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在这微小的部分中,能够熟悉的,就少之更少,而能够让你希望他可以过的好的,则几乎是微乎其微,甚至有的人穷其一生也遇不到一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路言给我电话问我,广州那边的房子租期到了,是退掉还是继续租下去。
我这才想起,我那边的家都还没有搬。
原本打算在那边留个据点,可现在看,并没有什么必要,不如去退掉,然后顺便清理一下那边的东西。
生活四年的地方,虽然一直觉得随时可能离开,并没有置办什么太重要的东西,可真的到了处理的时候,乱七八糟的物件还是一大堆。
至少,我的那些书,是要带回来的。
安排好店里的事情,我买好票,一路南下。
火车进武汉的时候刚八点,心血来潮,发了条短信给小常,我说我到了武汉。
她很快回我,不敢相信的问,真的吗?
我笑,当然不是真的,“只是路过,现在在去广州的车上。”
她语气煞是怅惘,“每次都是这么涮我。”
我却莫名开心起来。
趴着车窗往外看,列车刚好在长江的桥上,外面灯火阑珊,黄鹤楼孤单地站在江边,我想起江岸那家我常光顾的咖啡店。
我咽了下口水,突然很想喝一杯他们家的拿铁。
列车缓缓进站,列车员扯着嗓子喊,武昌站到了,停车八分。
心在那一霎突然变得出奇忐忑,我竟然感觉如坐针毡,心里像揣了只点着了的煤油灯,火烧火燎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在仅剩一分钟的时候,列车的长哨已经吹响,我蹭地站起来,抓起随身带着那只洗的已经发白的黑书包,用让列车员都惊叹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跳下了车。
车门在身后嘭地关上,徐徐开走。
我如梦初醒般,傻在那里。
怎么就下了车?
为什么我要中途下车?
我******干嘛要下车?我买的是全程!全程是双倍的钱!铁道部会不会给我返钱?
我开始慌,开始乱。
开始不知所措。
走出出站口,八点四十,武昌站人头攒动,放眼望去,满目苍茫,熟悉的苍茫。
恍惚回到多年前,我站在这里,翘着嘴角笑,笑着看眼前那个男孩灿烂的脸。
然后他张开双臂,上前拥抱我。
时隔六年,我依然记得他怀抱里淡淡的温暖,还有若有若无青草的味道。
他说格格,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那要是时隔三年你再看到我从这里走出来会怎样?”
他撇嘴,眼底波光荡漾,“估计就找不着了。”
情到浓时,那是玩话。
可是真的到了时隔多年的今天才发现,事实同一句玩话,并无两样。
当一句玩笑变成事实,那个过程原来就叫沧海桑田。
下意识拿出手机,想了想,我拨通鸽子电话。
他声音迟疑,“格格,那天的事,对不起。”
我笑,“什么事?怎么我一点都不记得?”
他也笑,“格格,知道你什么地方最好吗?就是你永远都不记仇,也许这样就是兄弟,即使今天吵的天翻地覆,过了就马上不再记得。”
“我没你说的这么好,前天刚刚和蕾蕾翻脸,倒现在我还记得已经和她翻了脸,而且很有继续翻脸下去的打算。”
他很有点忍不住的样子,“所以说你是女人。唉,可怜的女人。”
我故作深沉的叹息,“是啊,可怜的女人,站在武昌站冬天空旷的广场上,背着个破书包,缩着脖子裹着件破大衣,你说这个时候要是有人能够请我喝一杯咖啡该多好。”
鸽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我忍着笑,语调很是困惑,“你说从武昌站打车到江岸表会跳多快?去那喝杯咖啡会不会太奢侈了?会不会有人骂我假装小资?”
我能想象到他是如何一下子跳起来,“你等等,你等等,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你的意思是,你在武昌站?”
我沉吟,“你等下,我看看,身后是出站口,左手边是候车厅,哦,在那了,有个大牌子,上面的三个字,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没错,应该是,”我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念,“武,昌,站。”
鸽子大笑出声,“格格,你现在就去打车,就去江岸,我在那等你,放心,表跳多快都没关系,哥哥给你付钱。”
我都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已经只剩下空荡荡的嘟嘟声。
忍不住笑,该死的鸽子。
然后走出去招手叫了辆车,我想我从来没有那样大气地对出租车司机说过话,我说师傅,去江岸,您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反正不用我付钱。
远远就看到鸽子站在路边不停地跳着脚。他今天穿了身白色的运动服,很阳光的样子,恍惚中好像还是最初那个篮球场上用球砸我的少年,还是那个赢了比赛忘情地扑上来拥抱我的小帅哥。
我笑着跟他招手,还没忘了对司机说,“师傅,跟那小子要钱。”
鸽子给我点了拿铁。
喝一口才发现,还是黑咖好喝。
我皱眉,“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原来拿铁这么难喝?”
他抿嘴乐,“因为那时候你不知道苦是什么滋味。”
“你呢?”
他嘻嘻笑,“我依旧觉得拿铁不错。”
我煞有介事点头,“恩,理解,你还太小啊,太小。”
我和鸽子就这样坐在咖啡厅里一直聊到十一点。
窗外灯火阑珊,我们聊大学,聊工作,聊生活,他跟我说他这些年的艳遇,说泡妞的绝技,我津津有味地听,然后发现,这孩子,真简单。
我正是喜欢他的简单,所以时隔多年,虽然打心底里排斥从前的那些事那些人,但我还是愿意和他联系。
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单纯的活力,会让我暂时地忘记生活的不好。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是,生活毕竟还有美好。
然后他问我,“怎么突然跑了来?”
“本来坐车去广州,进了武昌站,就鬼使神差跳了火车。”
他挑着眉毛,意味深长地笑,“鬼使神差?为什么我就没有鬼使神差?”
我瞪他,“突然想喝拿铁,馋虫上来了有什么办法?”
“哦,”他拖长声音,“原来是馋虫上来。”
我垂下头,下了很大决心才问出口,“他,没事了吧?”
他揶揄我,“他?哪个他?”
我凉凉看他一眼。
他马上告饶,“得,大姐,您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害怕。他没事,一点皮外伤,主要是当时酒喝太多不清醒,所以才被送进医院的。不过说实话,认识他都那么多年,看到他红着眼睛抓狂的样子连我都觉得怵。”
我看着窗外,有些愣怔,“也许那天,我真的不该和你联系。”
他也怔了怔,“可能很多事情,真的是注定的。”
“你信这些?”
他点了根烟,烟雾弥漫,他的脸也跟着弥漫的不真实起来,“为什么不信?有时候,由不得你不信,真的。”
那一刻,我竟然自他眼中读出一种苍茫,是那种很不协调的苍茫。我以为像鸽子这样的人,是永远不可能有机会表现出这样一种苍茫的,毕竟,自我认识他那天起,他就一直都是无心无肺的开心。
不过想想,这样一个年头,这样一个社会,哪里还会有人真正的无心无肺?即便所有条件都优厚又怎样?总是会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总是会有也让他认命的时候。
我们都沉默下来,并不难堪,只是相对无言。
他看看表,招手结账,“去我那住吧?我住的地方两室一厅。”
“自己?”
他看我一眼,“跟苏迟。”
可他马上又笑着说,“你不用担心,苏迟这几天都不回来,喝酒肇事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被他家里给知道了,他妈妈带了两个打手硬是把他挟持着弄回了家,看那架势,估计不完全养好,是不会放他回来的。”
说实话,当他说他是和苏迟住的时候我还真就本能地打算拒绝,可他后面的话很显然地让我放了心。
“我就住一晚,明天就去广州了。”
他不解,“既然都下了车,干嘛还那么急着走?”
我跟着他走出去,看着外面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夜色轻叹一声,“说实话,那一刻我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就跳下了车,下车就后悔了。我想我大概就是想要站在这个城市的土地上确认一下,确认我来过,确认,他现在,是好的。有些东西你比我清楚,当断不断,痛苦的是大家,没有未来的事情,不能把握的事情,还是果断点撒手的好。”
“为什么说是没有未来?”鸽子有点愤怒地看着我,“你都没有试过,怎么就说没有未来?四年了,你用四年的时间还想不明白?其实你们都放不下大家,当年的事情过去那么久,就算有芥蒂也是当年的事了。谁还没有个错的时候?你就能保证你永远都不错?你就能保证在感情里不会出现犹豫的时候?人无完人,不是我夸自己的兄弟,格格,这一世,你能遇到一个人能如苏迟这样对你,应该感到知足。”
我有些迷惘,“知足?为什么是我应该觉得知足?是不是一个人用四年的时间来忏悔,心心念念地依然想着我,我就应该感动的痛哭流涕?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谁应该来为我这些年的煎熬买单?”
鸽子看着我,有一霎地怔忡,当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突然别开眼睛,“格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责怪你,我只是想跟你说,苏迟他是真的,很爱你。”
然后他走出去叫车。
车子缓缓开过来,他帮我拉开车门,一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我感到车子里,死一样的沉默。
他住的地方距离喝咖啡的地方并不很远,十几分钟后到他公寓楼下,二十九层,他住的是顶楼。
搭电梯到二十八楼,最后一层要走上去。
上楼梯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看我,笑了一下,“我今天那么说,你别介意。”
我煞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介意什么?”
他拍了我的头一下,笑笑,没再说什么。
我也只是笑,“你家里有啤酒吧?”
他很好看地扬着眉毛,“在我家里,可以没有自来水,绝对不可能缺啤酒。放心,只要你愿意,喝到酒精中毒都没问题。”
我乐了,“到时候阎王爷要是不收我,我跟你急。”
“没问题啊。”
他掏出钥匙去开门,门却在这个时候从里面打开。
六只眼睛就那样互相瞪着。
鸽子第一个反应过来,“老苏,你咋跑回来了?”
苏迟的眼睛却还在盯着我,“我跟我妈说要准备下周的公开课,东西都在这边。”
我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他脑门上面刺眼的创可贴,不知道是该转身就走,还是继续这样站着。
鸽子看看我,又看看苏迟,有些讪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