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侍卫走上前欲追过去,被赵明翰伸手拦住。
赵明翰沉沉道:“不必追了,你是想惊扰左相的美梦么?”
侍卫立马低头:“属下不敢。”
赵明翰死死盯着左相府,说道:“我们回去罢,此事容后再说。”
侍卫听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了声,跟着赵明翰转身离去。
华棠此刻靠在白府的围墙下,胸膛还在剧烈的起伏。
她一把扯下了面罩,大口呼吸着,冬夜冷冽干燥的空气涌入她的鼻腔。
方才她跑了大半截路,是故意要进左相府中,既然左相与赵明翰蛇鼠一窝,那她便丢出个引子,好让他们内斗一番。
赵明翰当然没那么好骗,也许他也会想到华棠是故意引他到左相府前的。
不过没关系,赵明翰这人生性多疑,一旦心中萌生了疑虑,那便收不回去了。
她蹲坐在原地许久,待呼吸平复了些,才缓缓站起身来。
想来赵明翰应该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虽然在他眼中赵明妍最近确实是变化大了些,但也不至于能够与他过招。
华棠得意笑笑,靠在假山的背阴处假寐了一会儿,这座假山倒是修得巧妙,正好能将她与墙角围起来,形成一个逼仄的空间,就算有人过来也不一定看得见她。她顺手摘了根草含在口中,将双手枕在脑后,怡然自得的闭目想着事情。
今夜她惊动了赵明翰,恐怕他的书房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去了,华棠沉思。不过她今夜的一番举动,搞不好能够让赵明翰与白凌嬿生出些嫌隙来,如果成功了,那到时候她也许就能找准时机插一脚进去,搅一搅仪安王府这潭池水。
她如今一人在仪安王府孤身奋战,须得事事小心,出不得半点差错,万一不小心又被赵明翰杀了一次,她不确定是否还有运气再借尸还魂一次。她不能赌,也不敢赌,只能鉴前毖后,临深履薄,任何时候都不能对任何人掉以轻心。
靠了一会儿,东方的天边渐渐吐白,墙外有更夫敲锣走过。
华棠从假山上跳了下来,拍拍手上的灰,足尖点地,从墙上越了出去。
天刚蒙蒙亮,此时的街道上已经有卖早食的小商贩开始摆起了摊。她挑着偏僻的路,一路疾行回到王府。
她越上墙头,待巡逻的侍卫走远了,才从墙上跳了下去。
用着赵明妍的身体也有些时日了,经过她的锻炼,这具身子已经越来越好使了,不过比起她原本的那具身体还是差的多。华棠将这些原因都归结于王府的饮食上。好吃固然是好吃,就是量太少了些,每天只吃那么一点东西,如何拿起刀去跟人打架呢?也难怪汴京城中的公主小姐们总是爱生病,生病还不算,屁大点病也能哭哭啼啼上半天,华棠实在是不能理解。
她摇摇头,继续观察着周围,确认四下无人了才猫着腰轻快地走到她住的院子里。
今夜不是春玲值守,她偷偷溜出去再偷偷跑回来就容易得多。
守在她门前的小丫鬟扎着双髻,正坐在门槛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看上去十分可爱。
华棠轻手轻脚地绕到屋后,推开窗户爬了进去。
脱下了夜行衣,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爬到了床上。大概她只能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春玲必定会准时来到她的门前叫她起床去给王妃李氏请安。
华棠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今夜又是一夜未睡,待会起来她的脸色必定是难看的。若是被赵明翰发现了端倪,那又得惹来一堆麻烦……
她痛苦地将头埋入被褥中,暗暗思忖着一个时辰后的早省该如何蒙混过关。
这样循规蹈矩的痛苦日子,该何时是个头啊……
如今也是十月了,她算了算日子,这郑如霁也该回来了呀。听说他身受重伤,华棠想着,她择日得去一次庙里烧烧香,求佛祖保佑郑如霁安全的回到汴京,顺便再保佑一下郑如霁能答应她在鹤州那边帮忙找一找秋蝉的旧识。
她从来都不是信佛之人,此刻却将她的命运都拴在佛祖身上了,华棠轻叹,也是没有办法,佛祖您慈悲为怀,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已经死过一次的孩子吧。
一个时辰后,春玲准时的出现在华棠的房门外。
春玲轻轻叩了三下门,道:“郡主,该起床了。”
里面的人立刻答道:“进来吧。”
春玲有些诧异,这些天来郡主还是第一次一叫就醒,难得的没有赖床。
推门进去,春玲看到华棠穿着内衫坐在床上,正抬手将床帐拉起。
门一开,屋外的寒气便跑了进来,初冬的寒风吹在身上,激得华棠打了个寒颤,“快,去吧门关起来。”
“郡主恕罪,是奴婢大意了。”春玲急忙道,“快把门关起来。”
门外的侍女立刻将门关了起来。但方才跑进来的寒气却没有出去,华棠又钻回被褥中捂了一下,才在春玲的催促中恋恋不舍地爬了出来。
春玲已经烤热了三套衣服,由三个婢女端着站在华棠的面前,“郡主,今天想穿哪一件?”
华棠看得嘴角直抽,虽然自从她变成赵明妍以后几乎每天早晨都有这样的待遇,但她仍是不习惯,赵明妍单单起个床也有四五个侍女在一旁伺侯着。不像她以前,哪有什么侍女什么挑衣服什么胭脂水粉,她自己打盆凉水随意梳洗一下,将头发简单的束起来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出门了。
她伸手随意指了件竹青色的锦面暗花棉袄,似个人偶一般任由几个侍女摆弄。
待穿好了衣服洗好了脸,她坐到铜镜前,不出所料,眼下果然有一圈淡淡的黑色。
“郡主是昨夜没休息好么?今日的脸色差了些。”春玲问。
华棠敷衍地“啊”了一声,“不知道呀,不过我昨晚一直在做梦,兴许是睡的不好吧。”她看了看堆在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随手拿起一盒递给春玲,“就用它来遮一遮吧。”
春玲:“……郡主,您手中那个是额黄。”
华棠:“?”额黄是什么东西?
以前的赵明妍应当是对这些胭脂水粉很熟悉的,可华棠对此却一窍不通。
为了防止露馅,她只得强装淡定道:“啊,我以为它里面装的不是这个,无事,你就帮我弄个淡妆吧,能让我的脸色看起来好一些就行。”
春玲也不多说,翻出来一堆东西就在她脸上捣鼓起来。
华棠被那胭脂水粉的味道呛得有些想打喷嚏,正当她在思考如果此刻忍不住对着春玲打了个喷嚏该怎么办之时,春玲又从抽屉中翻出了一堆方方圆圆的盒子。
“郡主,您今天想用什么色的口脂?”
华棠:“……”
救命!这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经过春玲一阵折腾,已经将她发黄的面色遮了个七七八八。华棠将脸凑到铜镜前仔细看了看这张脸,啧,不得不说,这赵明妍长得还真是不赖,尤其是这皮肤白嫩细腻得似乎能掐出水来,鬓若堆鸦,齿若编贝,明眸善睐,这张脸还未完全长开便已经十分漂亮精致了。华棠伸出手使劲捏了捏略带些肉的脸颊,手指上沾了些细腻的水粉下来。
华棠满意的拍拍手:“不错,我们走吧。”
随后就哼着小曲儿率先跨出了房门。
庭院中的大多数树木的花叶都已凋落,清早洒扫的侍女拿着扫帚站在树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空扫着,初冬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看上去不免有几分萧索之意。
华棠强打着精神走到正堂,才走近便看见白凌嬿给李氏奉茶,不知她与李氏说了什么,逗得李氏开怀大笑。而赵明翰则站在一边,面含微笑地看着两人。
她冷笑一声,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母妃,大哥,嫂嫂,明妍来迟了。”华棠笑眯眯地迎上去,走到李氏旁边。
“你呀你,真是越长大越懒了。”李氏今早看来心情不错,一双眼睛快笑成一条缝了。
“不知嫂嫂与母妃说了些什么有趣的事,能逗得母妃如此开心?”
白凌嬿也做出一副对华棠无比亲近的模样来:“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些民间的趣事罢了。”
华棠点点头,抬头看着赵明翰,仿佛现在才发现有这个这个人存在一样,“哥哥今早怎么有空来?呀,瞧哥哥这脸色,是昨夜没休息好吧?”
语气中不免带了些幸灾乐祸之意。
赵明翰也不恼,微微勾唇一笑,回道:“无事,也许是被褥添少了,着了些凉。”
白凌嬿面色微微一滞,显然是不知道赵明翰昨夜里离开房间,“可是……昨夜我们已经盖着两床被褥了,夫君还觉得冷,可是生病了?待会可要请医官过来……”白凌嬿的声音被赵明翰略有深意的眼神打断。
她立刻又说道:“啊,不过昨夜我也觉得有些冷呢,我忽然想起来,两床被褥都是夏日用的,也难怪夫君会觉得冷。”
李氏拉过白凌嬿的手,关怀道:“可是被褥不够?待会儿我让雅芙被你们送几床蚕丝被,既轻薄又暖和。”
白凌嬿连忙道谢。
李氏又道:“女人家最不能被冷着了,可伤身子了,明翰,你可得把凌嬿照顾好咯,老身还等着明年就抱孙子嘞!”
未等赵明翰与白凌嬿二人开口,华棠率先跳起来鼓掌:“好呀好呀!明妍也等不及想要抱小侄子了呢!”
赵明翰:“……我觉得你比我和你嫂子还要激动。”
李氏失笑:“我们明妍还真是调皮!看我以后不为你寻个好夫君来治治你!”
一听到“夫君”二次,华棠暗道不好。
果然,赵明翰立即接话道:“母妃,依儿子看,明妍与郑二公子的婚约,是该解除的时候了,如今郑二公子还要为双亲及兄长守孝三年,若是再让明妍等下去,那等她出嫁都二十了,半大个老姑娘,难免落人笑柄,况且郑家如今已大不如前,让明妍嫁过去,恐怕少不了要受些委屈。”
白凌嬿立刻接话道:“母妃,其实近几日我与明翰已经在为明妍挑选夫君了呢,依儿媳看,杨尚书家的大公子与秦御史家的四公子都是不错的人选呢。”
华棠:“……”
这两口子一唱一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真的对她好呢。
杨尚书与秦御史跟仪安王走得近,她若是真的嫁过去了,恐怕只是会被赵明翰掌控得更加严密,杨公子与秦公子是何许人也她并不知道,不过既然是白凌嬿挑选出来的人,那定不会是什么好人。
李氏有些犹豫:“……这,还是得看明妍的意思吧。”
赵明翰:“母妃,儿女成亲奉的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就是太娇惯明妍了,在王府中固然好,那等她嫁人后可怎么办?您还要任由她去夫家闹不成?”
有什么不成的?华棠要被赵明翰气笑了,他只不过是想找个理由把她尽快送出去罢了。
华棠笑道:“有劳哥哥嫂嫂为明妍操心了,不过成亲这件事情还是操之过急,毕竟我与如霁的婚约还未解除,万一传出去了可对咱们王府的名声不好,这事儿还是得慢慢来。”
说完,她自己都被那声“如霁”恶心了一阵,假如哪天她在郑如霁面前这么叫一声,那人恐怕得被她恶心得将手中的鸟笼砸坏吧。
赵明翰不出所料地皱了皱眉:“如霁?”
华棠不好意思道:“其实……明妍早就倾心郑二公子许久了,郑二公子对明妍亦是十分珍重……哥哥,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固然明妍要等他三年,明妍也不怕,我仪安王郡主这辈子只嫁自己心仪之人。”
赵明翰冷笑:“你也知道你是郡主,这事可由不得你!”
李氏见二人就快要吵起来,开口道:“哎呀,你兄妹俩就是爱吵吵闹闹的,明妍呀,以后与你哥哥说话时注意点,别没大没小的,明翰你也是,你妹妹还小不懂事,别什么事都要与她计较,你且让着她些。”
二人低头,齐齐应了声“是”。
“好了好了,你俩先回去吧,凌嬿留下陪我说说话,明妍的婚事先别急,咱们慢慢来,啊?”
“是。”
向李氏行完礼,华棠第一个走出了正堂。
才掀开帘子,凛冽的寒风便迎面扑来,春玲急急跟了上来,将斗篷披到华棠的肩上,再将暖壶放到她手中,“刚刚雅芙看郡主没有带暖壶过来,怕郡主冻坏了手,便给了奴婢一个。”
华棠朝她笑笑:“谢谢呀,你不说我都忘了。”
其实哪有什么忘不忘,在此之前,她从来就没有用过暖壶这种东西。
春玲低着头道:“这是奴婢该做的,郡主折煞奴婢了。”
华棠边走边执起春玲一双冻僵的手,将暖壶递到她手中:“我不冷,你看你这手冻得,你拿着罢。”
春玲连忙摆手:“不不不,郡主,奴婢不敢。”
华棠正要将手中的暖壶强塞给春玲,忽然就感到背后有一股劲风向她袭来!
她正要抬掌回身防御,忽然就想到了什么,便放下了抬起的手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给春玲强塞暖壶。
那股劲风将要袭到她脑后时突然就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覆上她头顶的一只温暖手掌。
“明妍还真是心善,这么冷的天还要把暖壶让给下人。”赵明翰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华棠面上攒了笑,不动声色地将头从赵明翰的手掌下移了出来:“也不是,只是我不冷罢了。”
赵明翰笑笑,没有多说什么,便大跨步向前走了。
华棠松了一口气,还好她反应快,不然就露馅了,赵明翰这厮真是阴得很,阴得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