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如霁:“……”
敢情这两人是深夜幽会?
一旁的华棠还在呜呜呜哭个不停,她觉得今晚的郑玠实在是安静得可以,出乎意料的没有对她冷嘲热讽。但她转念一想,谁又会没良心到去嘲笑一个父母双亡的可怜人呢?也许是郑玠也觉得她太惨了,说不出话了,她越想越难受,哭得更大声了。
郑如霁被她吵得头疼,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会有这么多的眼泪,他想了想,随后从袖中掏出了一方手帕,拍了拍华棠的肩膀,递了过去。
反正这帕子也是昨天随手从郑玠那抽的,大不了送她了。
华棠感受到有人拍她的肩膀,瞬间收住了哭声,侧过头看着那只递过来丝帕的手。
那只手很是修长白皙,指尖光滑晶莹如玉,指侧却有厚厚的茧子,华棠以前的那具身体上也有,她知道,那是经常拿兵器的手。
但是据她所知,郑玠一向不学无术,文科倒数,武科更是只有挨打的命,郑玠那样菜都不敢切的公子哥手上怎么可能会有常使兵器留下的茧子呢?
华棠呼吸一窒,目光顺着那只手上移了几寸,看到了一截霜色的衣袖,上有暗色的云纹盘绕。
她已经确信,这不是郑玠的手,因为郑玠从来不喜穿素色的衣衫。
她十分艰难的抬起了头,眼前的人微微弯着腰,还保持着刚才递出丝帕的姿势。
映入眼帘的先是那人轮廓清晰,光洁如玉的下颌,再是带着一丝戏谑笑容的两片薄唇,泛着微光的鼻尖,高挺的鼻梁,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澶如秋水,里头清晰的倒影出她狼狈的模样。
前不久才有人跟她说过,这是副不可多得的好皮囊,眼前这人也的确如他的名字一样,像雨初霁的天空碧洁如洗,澄澈明丽,如朗月清风般皎洁无瑕,隽秀清俊。
但华棠此刻没有心情欣赏他的俊脸,反倒被吓得跌坐在地:“怎么……是你?”
郑如霁淡定的收起手中丝帕,缓缓直起了身子:“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可怕吗?”
华棠还在微微啜泣着,一双眼睛肿得跟熟透的桃子似的,“你怎么在这?”
郑如霁悠悠然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她道:“这话问的好,我的未婚妻和我的亲弟弟偷偷约着在夜晚私会,你说我该不该在这?”
华棠睁大了眼睛瞪着他,指向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你血口喷人!”
骂完她又瞬间萎了下去,丧气的说:“我认输了,我说不过你,但我今天实在没有心情跟你斗嘴,郑二公子,你行行好让我独自呆会好么?”
郑如霁答非所问:“你刚刚说的,我都听见了。”
华棠怔住。
完了完了,她借尸还魂的事情要暴露了。
郑如霁接着说道:“不就是杀了个贴身的婢女,至于哭成这样?”
华棠:“……”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发现。
华棠站起来擦了擦眼泪,玄色的裙摆上粘上了许多泥土,她也没有心情去抖一抖,“郑玠呢?”她问。
“他早就睡死了,我也是偶然路过才发现有个人在这里。”郑如霁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
华棠:“……”
请问有哪个正常人会在大半夜“路过”自家的后院?
她咬牙切齿道:“郑玠那小子,改天我一定要宰了他,竟敢放我鸽子!”
郑如霁饶有趣味地问道:“你该不会真的和郑玠有什么吧?”
华棠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我没把他当男人,他没把我当女人,再说了,难道你连你亲弟弟的心上人是谁都不知道?”
“没兴趣知道。”郑如霁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又问道:“难道你知道?”
华棠吸了吸鼻子,骄傲道:“那是当然。”
郑如霁问道:“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华棠心中暗道不好,竟然被这人下套了!
她清了清嗓子:“咳,也不是很熟,啊不,根本就不熟。他有心上人这件事……我们与他同龄的人都知道,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是长辈!长辈不了解小辈的事情这不是很正常吗?”
郑如霁直接将不满写在了脸上:“我是长辈?我在你们眼中很老么?”
华棠深觉这场交谈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这人说话一套一套的,她应付不过来。
她转移话题道:“明天你就要出征了?”
“郡主的消息还挺灵通。”郑如霁淡淡道。
“那你可得活着回来。”华棠有些戏谑的说道。
郑如霁抬头看着满树繁花,轻声道:“若我死了,你就可以寻个心仪的男子成婚,这不是更好吗?”
她没有说话。
许久,华棠才开口道:“郑玦,求你件事。”
对方忽然唤了他的大名,郑如霁有些诧异:“什么事?”
有朵云飘到了月亮的前面,在圆月上映出一小块阴影,“等你回来,就尽快娶我,好不好?”华棠幽幽道。
他有些哭笑不得:“为什么?”
华棠没有回答他,只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但是我求你,尽快来娶我,好吗?你可以随意纳妾,我不管,我们可以分房睡……”
郑如霁打断了她:“你好像很讨厌仪安王府。”
华棠定定地看着他,声音铿锵有力:“是。”
“为什么?”
华棠轻笑:“这你就不用管了,如果哪天我们连表面夫妻都不愿做了,我们还可以和离。”
郑如霁嗤笑:“想的到挺美。”
华棠脸上泪痕犹在,眼睛刚刚被泪水浸过,亮得惊人,“郑玦,你答不答应?”
“等我活着回来再说。”
华棠深深看着他:“你一定会的。”
郑如霁不置可否,他转身向长廊走去,冷淡的嗓音穿过夜色到达她的耳边:“夜已深了,郡主请回吧。”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另外,你让郑玠收留的那个女人现在过得还不错,至少你们王府的人找不到她。”
华棠愣了愣,直到那抹霜色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才回过了神。
其实她求郑如霁尽快娶她,并非是她突发奇想。不仅是因为赵明翰回来了,她知道赵明翰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并且华家的倒下与赵明翰有脱不开的干系,有朝一日她必然要揭露赵明翰的丑恶行径,但她身为赵明翰的“妹妹”却与仪安王府一干人等有脱不开的联系,还不如尽快给自己寻个出路,与仪安王府能断多干净就断多干净。
她已经能够断定,赵明妍既然能够让赵明翰对她痛下杀手,必定是触到了赵明翰的底线,或是发现了赵明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果她能够细细搜索一下赵明妍生前留下的一星半点线索,兴许能找到一些赵明翰污蔑华家的证据。
华棠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如今只有她这么一个华家人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存活在这世上了,与其为逝去的家人悲伤难过不能自理,还不如先振作起来,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就要好好利用,虽不能让死人复生,但也要为他们洗刷冤屈,手刃仇人,断不能再被奸人的表象所蒙蔽。
她抬头看着盛放在她上方的一树西府海棠,深吸了一口气,踏着皎皎月光离开了这镇鼎侯府。
或许是心境使然,今夜的月色着实凄清了些。
……
次日,镇鼎侯携郑世子、郑二公子率军奔赴北境,听闻浩浩荡荡的送别队伍挤满了长街,万人空巷,相送的百姓一路跟到了汴京城外十余里。
这些都是华棠从春玲口中听到的,为什么她没有亲自去看那盛大的场面呢,原因很简单:她起不来。
昨夜华棠回屋之时已经很晚,她一头扎进被褥中便睡死了,等她醒来之时已经日上三竿,原本挤满了前来送别的百姓的街道也恢复了原状,恐怕连郑家军的影子都看不见咯。
不过她原本也就没打算去看。那有什么好看的?她在心中嘟囔道,她当年跟随父母出征,每次出去时都是这样,回来的时候亦是如此。
遥想当时她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双圆月弯刀交叉背在身后,头扎红缨,意气风发,面露微笑的打马而过,跟随父母亲走在军队的最前头,昂首挺胸,坦然地接受着旁人投向她的目光,那是何等的年少轻狂。
有人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郡主,梳洗好了就快点去用膳吧,今日王爷特意赶回来,正等着您去呢。”
说话的人是春玲。
那一日她将飞霜刺死在赵明翰的房中,赵明翰却没有拿这件事来大做文章,这倒也省了一堆的麻烦事,她和赵明翰在王妃李氏面前难得的一致,三言两语便糊弄过去了,李氏也并未多问,转头让雅芙挑了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去顶替飞霜的位置。
由此可见,一个奴仆的性命在这汴京城中的高门大户里有多不起眼。
春玲就是李氏新指给华棠的侍女,比她年长三岁,今年刚好二十,看上去是个沉稳的人。
虽说是李氏指派过来的,万一又被赵明翰收买了呢?虽然华棠觉得如果换作她是赵明翰的话那就不会故技重施,但谁说得准呢?她对赵明翰这人还真可以说是知之甚少,也许是她太傻了,也许是赵明翰太会伪装自己了,她现在暂时还摸不透赵明翰这人真正的性格。
因此,华棠就对新来的春玲保持着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
还好她前些天收了惊雀那小子,不然她在这王府里的日子该有多难熬。
梳洗完毕,华棠带着春玲一路走到了饭厅,只见仪安王和王妃李氏、赵明翰已经端坐在里头。
“看来明妍是来晚了。”华棠笑吟吟地走了过去坐下,一旁的婢子为她添上了一副碗筷。
“明妍还是一如既往地贪睡。”赵明翰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宠溺!
华棠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厮还真能演!也难怪当初她会被赵明翰迷得七荤八素。
李氏也笑了:“这臭姑娘就是贪睡,都多大个人了,什么时候能改改?”
仪安王仍旧板着一张脸:“食不言,寝不语。”
于是众人安静了下来开始吃饭。
华棠这顿饭吃得着实艰难,尤其是面对着赵明翰那张脸,她更是觉得连咽下一粒米饭都想呕出来。
她自我斗争了许久,终于,仪安王放下了碗筷。
“今日我回来,是想问问明翰打算何时向白府提亲。”仪安王淡淡到。
果然,华棠心中冷笑,她的尸骨未寒,仪安王府便已经找好下家了。
赵明翰一脸温顺道:“但凭父王母妃决定。”
李氏一张脸笑成了花:“好好好,咱们明翰终于可以娶妻了,你看看蒋尚书家的公子与你同岁,前些日子都抱上第二个儿子了,明翰你要是再不娶亲,你母妃我可都要急死了。”
仪安王:“明翰提亲的聘礼我们早就准备好了,我刚刚叫人看了看日子,今天就不错,晚点王妃便随本王去白府下聘罢。左右明翰与那白小姐早就两情相悦,左相也甚是看好这门婚事,去走个形式罢了。”
华棠没忍住惊讶出声:“……这么快的吗!”
只见赵明翰淡淡瞥了她一眼,眼中含着浓浓的警告之意,“若是郑家没有奉命出征,恐怕明妍你还要比我这个哥哥早成亲吧。”
华棠哂道:“哥哥说笑了,哪有妹妹在哥哥前头结亲的道理。”
仪安王看着华棠,“等镇鼎侯回来,明妍与郑二公子也可以尽早成亲了。”
华棠作出小女儿家不胜娇羞的模样:“父王,您就那么急着把明妍嫁出去呀?明妍还想再多孝敬您几年呢。”
“说什么胡话,”虽是训斥的话,却带了几分宠溺的意味在里头,“你也不小了……”
李氏立马接上话:“你看那李家的小姐……”
华棠急忙阻止了她再说下去:“啊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女儿有幸见过郑二公子几面,他生的真是俊俏得很,惊为天人啊,女儿巴不得马上就嫁给他呢。”
仪安王笑出了声:“你呀你,净说些胡话。”
“父王~”
她的余光瞟到赵明翰,那人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却是蕴藏着一片寒芒,似要将她刺个万箭穿心一般。
华棠撇了撇嘴,回了他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挑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