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送走了四爷,红秀来接我的班,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与她简单寒暄几句便打算再去看一眼前庭那棵香樟树。我对傅府还不熟悉,约莫记得来时的路,我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拐过两条长廊,穿过几扇月亮门,只觉得院落挨着院落,庭院套着庭院,越走越发迷失了方向。我此刻所在的方位,甬道两旁一排整齐的青竹,两排青竹后是整片灰色围墙,一眼望不到边,刚才还人来人往的道面此刻清静得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发觉自己好像步入了某座院落的后围,就算是后围也总得有条路再让我回去吧,我一寸一寸的看过去,尽头处投过来一点光亮,我朝着有光的方向跑,果然发现了一座不大的月亮门,我穿门而入,相似的庭院布景,别致之处在于庭院四周种满青竹,郁郁葱葱,全部一人多高。再往前走,铁器碰撞的兵乓之声不绝入耳,我怀着好奇之心拐过墙角,竟发现有一人在庭中上下飞舞,舞剑的动作轻盈敏捷,竹下舞剑的男子穿着一身月色长袍,剑花翻飞身如蛟龙,跃起时腾空凌风,仿若要倚剑破月蹈碎星辰,浩浩然说不尽的英雄气,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道不明的孤寂与冷清。只觉那人耳目极聪,我尚未看清他的轮廓,他已放下剑柄,剑尖朝上,回身看见了我。
我想逃已是无路,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上几步,因他手持利剑,我又是突然造访,手心免不了出了一些汗,我垂目说道:“不小心走错了路,大侠见谅!”
低眉不见声音,时间冷凝了几秒,“是你——”那人终于开口说话,是我听过的声音。
我抬头,那道好似从月光中采撷下的隽秀身影此刻又清晰的出现在我的眼前,他青丝束起,薄白衣衫已被汗水湮透,透出裸色肌肤,优美的肌肉线条,我突然想起美院的人体素描课,那些赤裸肉身的人体模特,我细致观察并描绘出他们的每一寸肌理和线条,但从来没有这样生动的画面能激起我强烈为他画张素像的愿望,那些人体模特与我是练习绘画技能,而他给我的是创作灵感,我微微闭目,脑海中已开始勾勒该如何下笔……
“你就这样喜欢偷窥别人?”那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碎了我的构思。
我睁眼,眼睛瞪得溜圆,“奴婢不是有意偷窥三爷,是真的迷了路,傅府太大,奴婢一时找不到方向。”
他冷哼了一声,“找不到方向?”他撩袍坐在石凳上,睨着我说:“你是长安房里的婢子,既然刚刚入府,为何不好生待在屋里,四处乱逛是何用意?”
“我……”这一下我真的是哑口无言,被他寒星般的眼眸紧盯,只觉脊背生风。他将利剑收回剑鞘,搁置一旁,“也罢,既然你来了,正好把那盏乌金砚带回去,也免得我再差人去送,你跟我来。”
我跟着他走,微风撩起衣衫吹干了他的汗,我在他身后闻到了淡淡的龙涎香气,这种熏香我曾经在书里读过,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竟然能用皇家贯用的香料。
他的书房陈设精致,所有物品孑然有序,门口有一张四角方桌,右侧往里是一张书案,书案后是半壁藏书,左侧往里垂着幔帐,幔帐后是一张卧榻。他取来乌金砚交给我,我赶忙收回目光双手举在眉前去接,他忽然又握着不放,“你来府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心头提了一口气,这位少爷后知后觉,才觉察出我的面孔似曾相识,我与他的那次碰面不过是两天前的事情,“那天在傅府门前,您碰掉了我的两个馍……比那个时候更早些,我看见您在顺天府门口为百姓伸张正义……”
“哦,是那天,我记得了。”他把乌金砚交到我的手里,“砚台仔细拿好,身放正眼朝前,莫要再与人相撞!”
我囧,以为他能说两句客气话,不想又被他训了两句,我怀抱砚台,心里堵了口气,“爷放心,这次就算我人掉到台阶下,也一定保证砚台丝毫不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