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撤下残茶,上了几碟果子蜜饯,又续上新盏依次奉上,到三爷跟前时,他忽而抬起一只手,是接过茶盏的意思,我依他的意思把茶盏递给他,撤回手时,只见杯盏一倾从他指尖滑落,“啪”一声摔得粉碎,茶汤溅到他素白的长袍上,我不及多想,赶紧抽出帕子俯身去擦。
“陆萱儿,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四爷佯装喝问,我知道他不是真的责怪我,然而我今天的差事确实做得不好,只是个端茶递水的活,竟将贵客衣摆溅湿,尚好的瓷盏也应声而碎。
“奴婢知错,请三爷……赎罪。”寥寥几言,内心艰难,低首俯在他的衣摆下。
时间冷凝了几秒,三爷冰冷的气息在上方盘旋,须臾才道:“无妨,起来吧。”
“要不去内室让她帮你熏一下吧,夜里风寒,仔细着凉。”二爷建议道。
三爷看了我一眼,眉眼仍有余怒的样子,径直朝内室走去,二爷冲我扬了扬下巴,示意我跟着进去。
我踌躇了一下,还是跟着他的步子进入内室,进去时他正伸手去解长袍,我迅速垂下头径直走到一旁点燃熏炉,内室很快芳芬四溢,香烟袅袅。
他将脱下的长袍递给我,身上只着一身白色单衣,四目相对的一瞬,或许是被火光晃了眼睛,竟觉得他眼中的冰点似有消融的意味。心中虚空的漏跳了两拍,想起过往,再没有于这种目光中沉溺下去的勇气,垂下眼眸的那一刻觉得他也刻意的将目光移到别处。
他衣服的下摆被茶水氤氲成长弧形状,内外全湿,完全熏干需要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此刻内室只有我和他,他在一旁端坐等待,我尽力将心力全部放在熏干衣物这件事上而不去想其他,或许我越是刻意如此越是让自己看起来表情动作比较僵化吧,以至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与我独处,会让你这样不自在吗?”
我心头一紧,故作镇静的说道:“奴婢没有不自在,只是想一心一意的把衣服熏干,夜里风凉,免得……免得三爷受寒。”
他并不相信,戳穿我道:“你并不像全心熏干衣物,更像藏在那里躲着谁。”
既然他已直言,我也不必伪装自己,如此想着,心里舒了口气。“并不是奴婢躲着谁,只是仍不敢忘三爷最后与奴婢说过的那句话。”我背朝着他,脊背挺得直直的,好像这样就能更加有尊严似的,大婚前两晚,我窥探他的心意,他说再不想见到我。
“你今日这招算什么,欲擒故纵?”
我手上动作一顿,刚才我的茶盏端的很稳,他明明可以接住,却故意放手让茶盏滑下,还说我是欲擒故纵,我心中一气,说道:“奴婢看您时,您说我觊觎您的美色,不看您时您说我欲擒故纵,奴婢倒不知道怎样好了。”
他似叹了口气,“你从前那样伶俐,从不怕我似的,如今倒是乖巧的很了。”
“以前是奴婢没认清自己的身份,是奴婢僭越,三爷是主子,身份贵重,奴婢对主子只有遵从敬重。”
“哦?是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但觉一股冷气缓缓逼近,他把我从地上拎起,攥着我的胳膊让我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深邃,似一泓深不见底的深潭,仿佛要看穿了你。“你遵从敬重我?是谁把我比做曹操,说我重权谋轻情义,是谁在桥边听了奴子讨论我的……身世……而问我从小到大我有几事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所以……从始至终,你对我到底是疏离,还是……瞧不起?”
他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心伤的萧然,这种心伤源于何处,我一时还看不透,然而心里却因他眉宇间忽而的忧伤软了下来,“奴婢只是个微小如尘埃的婢子,三爷是皇室贵胄,奴婢怎敢瞧不起?”
“这无关身份!”他的眼睛似有暗涌火焰,隐隐作怒又极度克制,“别人或许顾及我的身份不敢当面表现出一丝不恭,可你从见我之时便从来没有因我的身份而惧怕过我,如果你真的怕我,那日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好,你不是问从小到大,我所做之事有几件是听从了自己的内心了吗,我此刻所做之事就是听从了自己的内心!”我不明他话中意味,抬眸望住了他,他的眼中有星辰日月,有良辰美景,有我想得到的东西,可我究竟想得到什么呢?得到他吗?得到配的上他的身份吗?还是仅仅得到他心里的一个答案?我的思绪很乱,我什么都不能做,仿佛永远什么也都不会得到……
周边香烟袅袅,萦绕在鼻息之间,他俯身,熟悉的气息贴近我,那个冰凉的魅人的唇瓣缓缓地吻住了我……我身子一颤,觉得整个世界地覆天翻……一向不太会跟女子相处,不愿表达内心情感的人,这就是他要给我的迟来的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