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程员外背手站着,满面阴沉,身后是平日里就跟着他的两个护卫。
程寻寻慢慢站起来,脸色有些发白。
“父亲。”程寻寻行了个礼,强装镇定,“父亲怎会来此?”
梁玉照也站起来,暗骂自己今日太过放松,又想着兰秋守在门外,竟连他们到了门口都未曾发觉。
“我若是不来,哪知道你在背着我做的好事?”程员外冷着脸,在他们对面那张椅子坐下,“跪下!”
程寻寻闻言直直跪下,由于没个缓冲,膝盖碰到地面的时候发出轻响,她的膝盖尚未完全痊愈,走路的时候仍会感到酸软。
她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呼痛。
“寻寻,你这是做什么?”
梁玉照想拉她起来,程寻寻却抚开他的手,固执地笔直跪着。
梁玉照松开手,看向程员外,努力让自己沉住气。
“程员外,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他是谁?”程员外并不理会他,只看着程寻寻问道。
“孩儿前几日去完成姨娘嘱托,由他护送,一路也多亏他帮忙。”程寻寻看着地面,恭敬回答。
程员外脸色更沉了几许。
“真是我教出的好女儿啊!深更半夜竟与情郎私会。”程员外平静地说着话,语气却令人毛骨悚然,“怎的?下一步可是要弑父私奔?”
程寻寻一下子抬起头,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女儿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事!我们只是朋友之交,从未有任何越距之事。”
“身为父亲怎能这般说自己的女儿!”梁玉照听程员外说得这般难听,忍不住开口。
程员外只看了他一眼便移开,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
梁玉照还待再说,却被程寻寻扯了扯衣摆。
“阿照,你先走吧。”
梁玉照低头看她,她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恳求。
他半蹲与程寻寻平视:“现在这种情况,我怎能丢下你就走呢?”
程员外见两人这副模样,怒火在胸中翻腾地更加厉害,他狠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
“真是情深义重啊!”程员外用手鼓了鼓掌,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如何?”
他朝两个护卫使了个眼色,两护卫立马领会,走上前来。
“你以为凭他们两个就能捉住我?”
梁玉照清楚自己的实力,对付这两个护卫还是不在话下的。
程员外听他这般说,又想到他既能躲过府中护卫来此,想必武功真的不弱。
他眼睛在梁玉照和程寻寻身上转了几转,眉头突然舒展开。
“若你敢反抗,我定会将今晚的怒气发作到十五娘身上。”他冷哼了一声,“你,可要想清楚了。”
梁玉照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显,只看着程寻寻一言不发。
“你放心走吧,他是我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程寻寻低声说着,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想让他安心。
梁玉照又注意到她右半边脸上的轻微红肿,良久,他拍拍程寻寻的脑袋,站了起来。
“你最好说话算话。若是你敢碰她分毫,我定不会放过你!”他冷冷看着程员外。
“阿照!”程寻寻喊道,想要制止他。
梁玉照不再看她,身子站得笔直,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员外,等待他的回答。
程员外被他的眼神唬得心颤了一下,忙又定下神来,抚了抚胡须。
“她犯了错误,身为父亲就得帮她好好纠正。”他朝梁玉照走近几步,似乎想要证明自己并不怕他。
“只要你不在,十五娘就没有犯错误的机会,我自然会好好待她,如往日一般。”
程员外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耐地对护卫吩咐道:“押他下去吧,好生招待着。”
“不准碰他!”
程寻寻想站起来阻拦,腿一软险些站不住,她叫了好几声,却没人理会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梁玉照带了下去。
梁玉照走之前,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漾着清爽的笑容。
笑得程寻寻心里更不是滋味。
“父亲,你要对阿照做什么!”她努力站起来,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程员外见她满脸泪水,叫得那男人甚是亲密,怒火一升就想朝她的脸打下去。
突然又想到婚期将近,若是伤了她的脸,恐怕徐大人会怪罪,只能生生忍住。
程寻寻无畏地直视他,眼睛里有程员外的投影,像是要反射出他的丑恶。
从没有人敢这般看着他,家里的女儿哪个敢不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
又有哪个敢做出像她这般的大胆之举?
程员外正无处发泄,余光不经意瞟到旁边的小堂。
黄色的帐幔挽起,桌上燃着香,供奉着一个灵位。
他大步走向那里,拿起灵位一看,上面刻着“慈母沈氏之位”,另有几行小字刻着出生和逝世之日。
程员外怒不可遏,拿着灵位的手扬起来,骂道:“她算什么慈母!一个妾室,若不是她,又怎会生出这么多事端!”
“父亲,你想干什么?”
程寻寻在他走向小堂的时候,就心生不妙,见此也顾不得酸痛的膝盖,几步上前握住程员外的手臂拦下。
然而程员外的怒气已到了极点,一把推开她,将灵位狠狠掷于地上。
“不要!”程寻寻失声喊道。
她忙捡起灵牌,虽未断裂,边角处却已磨损地厉害。
程寻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眼泪一个劲地流着,滴到灵位的时候又忙用手擦掉。
程员外怒气得到了纾解,心里总算畅快了些。
他弯下身子,半是威胁半是安抚地说道:“爹爹都是为了你好,你最好安心待嫁,莫要再生事端。”
然而程寻寻只是一味地低头看着灵位,像是没听到一般。
真是不知好歹!
程员外不能奈她如何,只能甩袖离开。
……
兰秋手里拿着一盘糕点回到院子,见房门大开着,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忙走过去,屋里却空无一人。
直到进了屋子,她才看到程寻寻瘫坐在小堂屋的地上,手里捧着灵位。
程寻寻红肿着眼睛,白色的裙摆四散在地上,像一朵被雨打落的花儿。
兰秋心一紧,忙把糕点放在一旁去扶她。
“小姐,这是怎么了?梁公子呢?”她将程寻寻扶到椅子上坐下,急忙问道。
程寻寻任她摆弄,眼睛没有神采地看着某处。
良久她才喃喃说道:“刚刚父亲来过了,阿照被带走了。”
兰秋心咯噔一下,心思转了百转,又见程寻寻这副模样,只觉得心疼。
“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想着小姐曾说梁公子喜欢吃府里的糕点,又想到霜序去十四小姐那学绣花的花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就去厨房拿糕点了。”
兰秋跪到地上,越说越自责,眼泪流了下来。
“小姐罚奴婢吧,都是奴婢的错。”
程寻寻捧着灵位不言语,许久眼睛才聚了神。
“不能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起来吧。”
程寻寻边说着,边拿着灵位走回小堂,把它小心地放在桌上。
兰秋闻言站起来,心里却更加难受,她轻轻走进小堂,看到程寻寻重新上了香,正跪在跪垫上叩拜。
“小姐,梁公子该怎么办?老爷想必不会轻易放过他。”兰秋见程寻寻叩拜完毕,出声问道。
“我定会救他出来!你信我。”程寻寻的目光落在娘亲的灵位上,眼睛重新有了光彩。
兰秋看着她瘦弱的脊背,鼻子一酸,狠狠点了点头。
……
夜已深。
兰秋伺候程寻寻睡下,正要出门时,似是听到程寻寻轻声说了句:
“我再不要受他的摆布了。”
那声音像是呓语又像是自己的幻听,兰秋竖耳细听了一会儿,帐幔里再未发出声响。
她摇了摇头,轻轻带上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