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躲”村长一声高喊,惊醒浑然梦中的王五。
一把长刀径直朝着王五头上砍了过来,王五显然已经无法躲开,被砍倒只在分寸之间,小石村的人闭上眼睛,不忍看这一幕。王五内心更是无助而绝望,恐惧吞噬了他整个人。
王五身子一阵吃痛,像是挨了重重的一棍子,身子向路旁退了四五步,斜斜的倒在地上。一滴血落进王五嘴唇上,咸咸的。
刀并没有落到王五头上,而是在将要落到王五头上之时被一杆铁枪挑开了,这血自然也不是王五的,而是从刀刃上甩到了王五的嘴上。
刀是贾雄的,而铁枪是他身后的尉佐陆通的。
这贾雄本来躲在步军身后,见流民开始逃窜,急忙下令追杀,几名军士将石桥上的尸体推开,贾雄便骑着马,手中挥舞着大刀,冲向了大路上的流民。这些流民早就被吓呆了,全都呆立在原地,刚才也并没有参与冲击官军,可贾雄立功心切,又被眼前的杀戮刺激的双眼通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
大路上的流民还没来得及闪躲便被贾雄一连砍杀了四五个人,其他人都慌忙趴在地上。身后尉佐陆通见贾雄有些发狂,急忙拍马赶来。
贾雄一直杀出一里路程,十几个来不及躲闪的流民被砍翻倒地,大刀又劈向呆立在路中央的王五,陆通终于赶来,一枪挑开了大刀,又拿铁枪将王五抡翻在地。
“安敢挡我?”贾雄杀得兴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挡住,顿时勃然大怒,再次挥刀砍向王五,只是王五已经倒地,这一刀又落了空。
贾雄接连受挫,怒火中烧,左手紧紧勒住马头,右手挥刀朝身后的陆通砍来。
这一刀,杀意凛然。
变故突然,陆通也只好本能的使出全身力气挥枪抵挡,将将抵挡下了这一刀。贾雄毕竟只有单手持刀,被这铁枪一震,直震得虎口一阵疼痛。
这一痛,倒唤醒了贾雄。他调转马头,正对陆通大吼一声,“怎敢阻挠本将军杀贼!”
陆通这两枪一是救人心切,再是寻求自保,连挡住了贾雄两刀,此时迎面看着怒气冲冲的贾雄,心里知道惹了贾雄,急忙收起铁枪,在马上拱手作揖道:“末将不敢,只是见将军杀贼心切,又将官兵都散了出去,怕有流民偷过,将军在县令大人那里不好交代,正要来劝说将军。再者将军一味斩杀,若是将这几万流民全激起反抗,怕更要引发大的乱子。”
“非看在陆县丞的面子,今日定不饶你”贾雄气呼呼的说道。此时他已经恢复理智,听这陆通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怕有流民趁乱偷过,于是收起手中大刀,唤起身边一名兵卒,让他传令召回正在追杀的步军。只是心中怒火依旧。
“此时放纵了贼人,怕是不多时又要冲上石桥,小子妇人之仁,大哥如何也信了,救这几条贱命。”尉佐贾二正追杀逃散的流民,听得鸣金,只好拨马返回,一路朝着贾雄几人过来,未到面前先喊叫起来。
“贾尉佐放心,县令大人不过让流民不可靠近高唐县城,并非要取其性命,待我将他们赶往别处,也省的流血。”陆通回了句。
“哪有别处,岂不知……”贾二把马停住,便要反驳这陆通,刚说半句,被贾雄打断。
“如此甚好,只是我等皆粗人武夫,不似陆将军书读的多,既然陆将军已有谋划,我等愿听见较,果然能赶走这乱民,我报县令大人将军首功。”贾雄怒气消解,黑着的脸舒展开来,态度也变得谦和,似笑非笑的看着陆通。
“不敢贪功,只愿尽心而已”陆通手持铁枪,拨马便会,一路奔着石桥过去。身后贾雄伴着贾二并马缓步向前行进。
“大哥如何对这小子如此谦卑,助长这小子的威风”贾二不解道。
“哈哈”贾雄未言先笑,“这小子不过读了几本兵书,被陆和那老鬼的安排到我这里,有什么本领!难民若是有其他活路,岂能拼死。他要争功,就给他机会。任他再能言善辩,流民又怎会乖乖听从,再激起民变,报于县令,即便陆和能保他性命也休想继续在我这军中效力。”
“大哥妙计!”贾二满脸堆笑的赞道。
这高唐县以县令为首,而县令之下便是县丞和县尉分管着县城的文武。帝国文恬武嬉,朝中文官总压着武将一头,上行下效,这州、道、郡、县各级里面自然也是如此。因此虽说县丞和县尉本是同级,可平日里县丞的权势总高过县尉,加上县里兵马动用的少,武将便更被轻视。即便贾雄作为县令的妻弟,还是总被县丞陆和压上一头,因此早就对陆和满是怨恨。而这陆通便是高唐县丞陆和的亲侄子,自幼养在陆和身前,偏好兵书战策,刚一成人,便到了贾雄手下做了个尉佐。虽然陆通并不好权谋,更不参与争斗,贾雄依旧视他为眼中钉,生怕被他篡了位,只是平日里不好发作。
昨晚县令接到流民中富人报告起了盗贼,自然担心贼人搅乱高唐,便派出贾雄领兵前来驱赶,陆和想着陆通立功,于是安排他一同前来。一路上贾雄就在盘算着怎么设计除掉陆通,刚才那一刀便是有意砍过去的,可惜被挡住了,没想到这陆通自己又找上门来。
贾雄、贾二和其他两名尉佐驱马回到石桥西侧。步军都已各自回来,站到河道西岸,依旧守着桥头与河堤,只留下陆通一人骑马站在桥头,一身盔甲,手持铁枪,倒有些英雄气。
贾雄几人只待看陆通笑话,悄声令手下步军严阵以待,防备流民再次冲击。
“本将有话,皆上前来。”陆通朝着流民大喊一声。
伏在地上的流民试探着站起身来,听到这喊声心里恐惧,又不敢不上前,于是一个个缓缓的走到石桥边上,进到离陆通三丈远的地方又停下。
“本将知道尔等都是良民,奈何县令大人已有明令,便必须要执行,任何人违抗便是与县令大人作对,更是跟大晋朝廷作对,与朝廷作对便是造反,依律当杀,便是这些人的下场。”说着将枪指了指河道。
流民们又看看河道里遍布的尸体,心里更加恐慌。更加让他们内心不安的是对于前路未知的恐惧,进退都要死,流民们再次绝望的跪下哭喊。
“将军明鉴啊,实在是没了活路,将军可怜呀!”
“老天爷啊,给一条生路吧!”
而一些人不由得又开始蠢蠢欲动。
陆通眼睛盯着流民,小心拿捏着分寸,这哭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绝望,他终于闭上眼,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长叹一声说道:“我有一生路,尔等可去,不必在这里流血”
听到这“生路”,流民之中哭喊声瞬间停下,一个个都望着陆通。
“此去向北五十里便是浑水县,有良田万顷,更有山中诸多走兽可以食肉,不似高唐县贫困无粮。本将听说那县令正开仓赈济灾民,已开了三日,本县的灾民也都朝着浑水县去了,尔等速去,可以求活。”陆通说完将枪指向浑水县方向。
粮食
活路
这两个简单的词语此时像一团燃起的火,烧在在流民心里,终于又唤起他们新的希望,能活谁又会求死呢?况且此时这些流民多少还有些粮食,不像前面死了的那些断粮的人,心里估算着也能支撑这五十里路。有了希望,又被这杀戮吓坏的流民们迅速行动起来,朝着陆通指给他们的生路的方向前进。
后面的流民们跟着依次路过桥头,纷纷朝着陆通鞠躬作揖,嘴里发出赞扬。
陆通此时俨然成了流民心中的大英雄,可他只闭着眼不去看,也尽量不去听流民的赞扬,好让自己内心尽量平静,不那么难受。
只是身后的贾雄却难受的很,恶狠狠的盯着陆通,无可奈何的看着流民转过方向,朝着陆通枪指的远方走去。
“浑水县什么时候派粮赈灾了?”
“这小子莫非不知那浑水县全是山地,哪里来的良田,还万顷?”
几名尉佐一头雾水小声的议论起来。
“住口”贾雄呵斥一声,“小子拿粮食说谎骗那些流民罢了”
贾雄确实被陆通的做法震惊了,一直以来他都当陆通是个孩子,却不曾想想有如此的心机,甚至让他心里有些害怕。只是表面上没任何表现,驱马来到陆通身旁道:“陆将军好计谋,却只怕流民去而复返。”
“将军放心,浑水县路远难行,更加上山中盗贼匪类横行,这些流民去了怕回不来便要被饿死,被浑水县兵或者被盗贼杀死,怎么可能回来”陆通回答道,心中却闪现出另外一个可能——或者侥幸还能活下来。自然他不会将这个想法说出来。
几个死字从陆通嘴里自然的说出,贾雄着实又吃了一惊。一个既有心机又如此残忍的年轻人,他倒是愿意收入麾下,只可惜是陆和的人。
流民快速的从桥边转向北去,小石村的人却因为王五挨的这一枪,原地耽搁了一会。好在王五平日里身子比较壮实,缓了一会就没事了,小石村的人便也跟着大队伍来到了桥边。河道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百具尸体,很多尸体还在往外冒着血。大人们急忙捂住自家孩子的眼睛,便是刘小花这样大的姑娘也被自己长辈捂上了眼睛。女人们止不住的啼哭,却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近距离看到河道的景象,王五内心又一次崩溃,双手不住的发抖,肚子一阵难受,终于忍不住离开队伍,哇哇的趴到河道边上呕吐起来。
直到吐得只剩苦水,王五才抬起头,一把大刀又伸到了他的面前,持刀的也还是刚才要砍自己的那个人。不过这次那人倒是没把刀砍下来,而是冷冷的说了一声。
“带走”